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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消失了,现在的安雅,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助的小女孩儿。
她毕竟是我的病人,我最终还是为她打开了门,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又递给她一块干毛巾:“发生了什么事?”
安雅身上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但是她完全不在乎这些,毛巾握在手里却没有用,任凭雨水往下滴:“司空医生,你还记得我的事情吗?”
“记得,‘月老的红线’。”我问,“怎么样,你现在和‘他’相处得还愉快吗?”
安雅揪紧了毛巾:“刚开始,我确实是愉快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愉快过,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司空医生?我原来非常孤单,我觉得孤单是不正常的,可是交友、恋爱都无法让我不孤单,一想到我这一辈子就要这么孤单下去,我就十分害怕,我十分厌恶这个世界,不想费尽口舌和别人解释自己的思想。最后发现大家依然无法沟通,我不愿意和那些一辈子也无法真正相互理解的人们交流。这种举动太无聊,太浪费时间,而且会让人觉得更加孤独……
“直到我的线被连上,司空医生,那时候我的世界都亮了,因为我发现我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思想,我不需要去向他费力解释什么,他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终于不是孤单一人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我思想相同的人,而且我们可以通过思维交流,这简直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嗯。”我点头,“这一点,从上次见面时你的状态,就能看出来。”
但是这次见面,安雅的状态却变差了许多,甚至连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都不如。
安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问:“这一阵,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说是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依然能完全了解彼此,但是渐渐地,事情似乎开始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了……”安雅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和我说,“上次和你聊完之后,我们回去也思考过思想的问题,最后,我们得出了结论——我们的思想并不是百分之百一样的。正如你之前所提的问题,我们完全不了解彼此。我们的思想是相通的,现在又有红线连着,而人的思想又掌控着一切,所有的动作、语言和喜好。所以如果我们思想完全一样,那么我们对彼此应该无所不知才对。
“这个事实让我们有些失望,因为这说明我们的思想重合度并没有到达百分之百,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比起其他人,我们的思维已经高度统一了,而且我们还可以用思想交流。据说人与人之间是可以互相影响的,所以我们决定,进一步影响彼此,让我们的思想重合度更高。”
安雅举起手:“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们手上的线变粗了,那以后,我们开始有意识地随时用思想交流,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我和你有一个24小时全开的对讲器,你那边发出了什么声音,我这边全能听见。”
我说:“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决定。”
“是的,这个举动很傻。”安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但是,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那时候已经走入了一个极端,通过思想,他知道了我的一切,我也知道了他的信息。他是个男人,一米七一左右,很胖,工作普通,爱好是上网和打游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还知道他的住处……”安雅流畅地背出那个地址,那是隔壁省某个小县城的地址,她能一口气背出来,显然是熟记于心。只是说到那个人的详细信息的时候,安雅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看来,真实情况比她想象中的差了许多。
人们经常说心灵美比外在美更重要,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更喜欢美人,而且就初次见面来说,长得好看的人要比长得勉强的人吸引更多注意,也更容易获得别人好感。
当然,空有一张脸是不行的,在相处以后,性格的重要性就会慢慢体现。有时候,见面时印象不深的人反而能在交往中带来更大的惊喜。
安雅他们的问题是,她和那个人是先交流,然后才知道对方的真实样子的,这种情况很像网恋的见光死。
也就是之前觉得各种合适,不断美化对方,最后却发现幻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失落感会远远大于往常。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个人”存在的基础上。
虽然知道安雅产生了幻想,但是我依然按照她的思路问了下去:“你们是怎么产生矛盾的?根据你之前说的话,我说你们之间产生了矛盾,应该没错吧?”
安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矛盾……你知道,我们的思想是相通并且相似的,这就说明,我们很难有矛盾。但这正是最恐怖的地方!我们的思想越来越相似,然后,我开始害怕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可是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所知道,工作、生活、恋爱甚至我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知道了。”
“所以你的恐惧,就来自你一直追求的思想交流?”
“我想象的思想交流,并不是这样的!”安雅说,“当初,虽然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个体,但是思想相似度这么高,他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样。我一直以为,会是我影响他,但是没有想到,我也会被他影响。当我洗澡时,换衣服时,他那些猥琐的念头就会冲入我的脑海!这令我十分气愤,那些念头实在太恶心了,可是当我指责他时,他却说,我和朋友吵架也对他造成了负面影响!”
“也就是说,你们的负面情绪也会相互影响?”
“是的!”安雅的语速加快,“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了!不,与其说我干不了,不如说我没办法干!我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他知道,吃饭、读书、看电视、上网、睡觉……他无时无刻不在干涉我!那太恐怖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厌恶他,一想到他每时每刻都在读取我的思想,我就觉得难以忍受!他身上的那些缺点、那些情绪、那种惹人厌的性格!”
我提醒她:“你说过,你们两个的相似度非常高,所以他的那些缺点、情绪和性格,应该是你也拥有的。”
“是的!”安雅抱住了头,“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之前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自己完全受不了他!我厌恶他,现在,甚至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但是,他的思想和你只有一点差别而已。”
“对。”安雅带了哭腔的声音从手臂中传出,“现在我终于发现了,我厌恶的,正是我自己!”
我没有说话,诊所里顿时安静下来,我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她从一开始,就钻进了牛角尖,追求绝对的思想统一,甚至幻想出了一个可以和自己思想进行交流的男性。
但是,因为这个设定出的人物性别和她相反,所以在性别意识的推动下,她又与那个幻想中的男性产生了冲突。
这冲突越来越严重,打破了之前美好的幻想,反而使安雅看清了自己。
所有智慧生物都拥有自我厌恶这种感情,相较而言,女性的自我厌恶感会比男性更强。一方面这是受到了男权社会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女性的情感更加细腻敏感。
不少恐怖故事里,都会有角色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的情节,这种情节的结尾,大多是那个角色被替换掉,或者死于非命。
遇见另一个你,你就会死——这几乎是相同情节小说的固定套路。
从这些小说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大多数人的想法,当另一个自己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感受到的,绝对不是愉快的情绪,相反,大家都会觉得恐惧。
人,是有排他性的。
这也正是安雅幻想所产生的最大的悲剧,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和她太过相似了……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愣,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丝疑惑。
正常来说,女人在幻想时,都会往自己的理想型那里去幻想,除非是原来曾经有过心理阴影或者是爱好奇特的。
安雅看起来并不满意对方的样子,后者排除。之前了解情况时,我也曾经问过她的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心理创伤。
为什么她会幻想出一个貌不惊人的普通胖男人呢?
我走到柜子前,翻出安雅的病历。
安雅从来没有出过省旅游,更没有去过那个小县城,但是我去过那里,她说“那个人”的地址时,报出的那条街道是真实存在的!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地图,不只那条街道,小区的名字也是对的!
这是巧合吗?也许她在哪里听到了这个地址,就下意识地记了下来,并把它填在了自己幻想出来的“人”里……
我合上病历,先是看了一眼表,2点47分。看来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好好睡一觉了。
安雅正用双手捧着水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她的嘴角勾了起来,微微地笑了。
她又想到什么了?我疑惑地看向这个喜怒无常的病人。
察觉到我的目光,安雅抬起头,她的眼神让我心中一凉,她一扫之前的郁闷愁苦,露出了得意轻松的表情:“司空医生,我还没有说完呢,你知道我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问:“怎么样了?”
安雅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啊,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了,我想弄断手上的线,但是却没有办法。而且……就算我把那线弄断,又有什么用呢?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完全了解我的人的存在了,他知道我的一切,我的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弱点。司空医生,”安雅盯着我,“如果是你,你会允许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
“……”我沉默。比起刚才,现在安雅的神情语态轻松了不少,我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也许我能从中推断出她心态转变的原因。
安雅继续用那种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调说道:“你无法忍受的,我知道,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就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想到他你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会希望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完全消失!”
“那你想怎么办?”
安雅笑了:“我想杀了他!”
我的手一抖,病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然后弯下身,拾起病历:“你们的思想可是基本一样的。”
“对,我们的思想相通。”安雅说,“在我想干掉他的同时,他也想杀掉我!”
“你们要怎么做?”我将病历插回柜子,“用思想决胜负?命令他用刀自杀?”
“不,我们可没法进行那么高难度的事情,我们的思想可以交流,也可以互相影响,但是绝对没有办法支配彼此。”安雅说,“我们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杀掉对方的身体。”
我想起了安雅给我打电话时喊出的话——“你救救我!”
她想象中的那个人,想要杀了她?我问:“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因为你害怕被他杀掉?”
“是的。”安雅说,“这几天,我们想要除掉对方的愿望越来越大,今天,他终于忍受不住,开车过来杀我了!我本来也是想去坐车和他拼命,但是被朋友拦住了。”安雅笑了一声,“虽然我们思想一样,可环境不一样,还是做不出同样的事情。”
“所以你来找我?”
“对,他知道我家的地址,我不想待在家里。”
“他应该也知道这里。”
“是的,可我想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只有告诉你,这才能让我安心。”
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你说他开车过来的,那么,你知道他是走的哪条路,以及开车所需要的时间吗?”
那个人只是安雅幻想中的人,并不存在,又怎么会出现?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想确定安雅的情况。
安雅并不会开车,也没有去过邻省,她就算从哪里看到了那个地址,应该也不知道开车的路线和到这里所需要的具体时间。
“他开着一辆奇瑞,从华南路右转上了高速,在第三个高速路口下来,那时候是晚上8点39分。那时候我在吃饭,他也找了个叫吉祥人家的饭店吃饭,吃完饭,又上了车,那时他看了一眼表,是9点27分,接着又上了高速……”
出乎我的意料,安雅对我的提问对答如流,我马上打开电脑,找出地图,按照她的路线搜索,发现她说的地点,全都是对的。
不只是地点,甚至连时间都能对上。
为了让我相信她的说法,有意或者无意地找出交通图,考究出时间,背下路线,安雅能做到这种缜密的地步?
我看了看安雅,又看了看地图,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安雅刚才说过的路线。
按照安雅说的最后路线,那个人已经开到了和平路。那条路离我的心理诊所,只有五分钟的车程。
我看向门外,街道上偶尔跑过几辆汽车,远处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传来。
在我核对地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不止五分钟,现在是凌晨3点9分。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
那是当然的,安雅幻想中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我问安雅:“你知道和平路离这边有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