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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们向今镜家赶去。
无聊的风景。
别无岔道的柏油马路九曲八弯,犹如一条因痛苦而昏厥的蛇。道路两侧,意境淡雅的森林连绵不绝,使人联想起荷兰的风景画。斜阳微微摇曳着枝叶的轮廓,将其洒向汽车的前罩。
“真是一座陆上孤岛啊。”木更津的话未免夸张,不过在最近的几十分钟里,车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仿佛视频中的一帧定格。
夏日里想必绿意盎然、美不胜收的栎树,一入冬便叶枯色败,满眼尽是一片暗灰与深棕,这煞风景的画面越发凸现出景致的单调来。
“小时候妈妈跟我讲过,人不能浪费时间。”坐在副驾驶席的木更津忍住哈欠,小声嘀咕道。
从刚才开始,车用收音机就在起劲地播报阪神高速公路的十公里大塞车。行驶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平时颇受助益的交通信息在此刻听来,也与刺耳的噪音一般无二了。
“虽说堵车也无聊,但至少有明确的泄愤对象,还算不错啦。”
“这也是令堂大人说的?”
“是啊。”木更津无精打采地答道。
我母亲从未这样教诲过我,所以我也无法多问。更重要的是,在毫无意义的时候说毫无意义的话,两者叠加的结果并不能消去什么。而木更津也是一声不吭,转换着收音机的频道。
京都盆地的北端有地名曰“鞍马”,再往北则是直插日本海的北山·丹波高原,今镜家的府邸便坐落其间。随时代洪流涌来的市井喧嚣还不曾波及此地,未经尘染的自然风光铺陈四方,俯仰可见,数不胜数。倘若成仙归隐,这里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然而,从地理位置来看,此处离市区也就一个半小时车程,和郊外的新式住宅区并无多大差别。如今一些公司职员上下班都要花两三个小时,相比之下,这里没准还是个不错的地段。环境方面也是尽得大自然的惠顾,地价又特别便宜。
又行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明亮的场所。先前胡乱生长的枝条被整修得服服帖帖。看来已进入今镜家的领地。
正前方有一座像门一样的建筑,说“像”是因为那门已处于半倒塌状态。加修曼式的铁制枪尖向上突起,形成一个椭圆,这种结构在日本极为罕见。开裂的涂料掉了一半,看情形主人毫无修补的打算。
钻过门之后是一条约五百米长的林荫道。法国影片里常见的只有顶部附着枝叶的行道树,似乎也未得到充分的照料,半已枯萎,衰弱不堪。
我在林荫道前放慢车速,缓缓行进。
“就是那个吧。”木更津用手一指。
铺满沙砾的路在尽头的喷水池处拐了一道小小的弧线,在那前方盘踞的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苍鸦城。
苍鸦城整体色调暗淡,宛如一个蹲伏的巨型老汉。
日耳曼哥特风格的洋馆造得十分结实。门廊在侧方的粗糙砖墙上画出了一个半圆,正面的窗户全被厚实的铁叶门所覆盖,凸向前方的墙面上好像饰着巨型图案,由于磨损得厉害,看不真切。恐怕是家徽一类的东西。
青色屋脊从宅邸中央向左右斜切下来,其两翼各耸立着一座同为淡青色的锥形房顶,塔尖朝天,整体恰呈一个“山”字。象征着神圣数字“3”的这三座尖塔直刺云天,脚下则牢牢地扎根于地面。
苍鸦城虽不及狂王路德维希倾注过全部心血的新天鹅堡,却也予人一种观赏散落在莱茵河畔的中世纪诸侯城堡的感觉。
“这就是‘苍鸦城’啊。”我的感叹声脱口而出。我久闻其名,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再看房顶的色彩,确也似苍鸦蓄势待飞之状。两端的塔即是那振动的双翅吧。距离古都京都仅一个半小时路程的地方,竟存在这样一座建筑……我感受着这份文化的激荡,伫立良久。
“挺浪漫的嘛。”木更津兴味索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看你的意思是想说‘低级趣味’啰。”
“据说‘苍鸦城’这个名字典出十七世纪意大利诗人罗依尼的散文诗《苍鸦之夜》。诗中的苍鸦是死神的化身,黎明之时会来摄取孩子的魂魄。”
“孩子的?”
“‘苍鸦鸣泣之晨,乘南来之风,死亡使者降临;寒村沉睡之晓,乘南来之风,现身以求稚子。彼之镰刀……’大致就是这个调调。”木更津止住吟声,又道,“不过,罗依尼本人倒是因杀害成年女性被判了死刑。”
“真是不吉利啊。”我看着木更津,心想这不会是真的吧。之前隐藏着的不安掠过了我的心头。
“喔喔,是红玫瑰呢……”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手指着车窗外,“一切都是为此而准备的。”
苍鸦城正前方的喷水池模仿了意大利的美第奇庄园,里面溢满了水,平静祥和,与周围的情调浑然一体。圆形的池缘上有多处裂口,赤褐色的砌砖增添了沉郁的气息。
寂寥与安宁……如果以日式语言来表述,此刻我的心境就有如芭蕉辞世时留下的诗句。
然而,与筑造者内省式的意趣相反,木更津和我的心中则满是对今后事态将如何发展的不安,以及“期待”。如此姿态,虽陈腐却也不坏。
木更津手指的是几辆停靠在水池边的车。车身涂着实用的二色漆,与寂寞恬静全然无缘,表面还精心地打上了一个标志——京都府警。排在最后的是鉴识课的灰色厢形车。
“是出什么事了吗?”
“当然该这么想啦。”木更津大概是见惯不怪了,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凶杀案吗?”
“恐怕是。我们可能来晚了一步。做侦探的总是棋差一着啊。”
我把爱车停在警车后面。屋外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木更津一只手拿着帽子,从车里飘然而下,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对这种了无新意的登场亮相,木更津却是乐此不疲。
“总之先和伊都先生见一面吧。”
“难得今天早上茶叶棍都立起来了,可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嘿嘿,你这话未免草率。搞不好就因为你这么一说,让吉凶翻了个个儿。”
“不会吧!”
木更津再次嘿嘿一笑:“因果倒转本就是世间常事嘛。”
“是说伊都吗?”
“谁知道呢。”
最糟糕的情节正在我的脑中加速展开。但若非如此,木更津的出场便毫无意义。我心情复杂地向宅邸走去。
“咦,这不是木更津君吗?连香月君也来啦!”
门廊的前端是一座大理石拱门,里面站着一个男人。叫住我俩的就是他——辻村警部。警部穿着风衣,那是他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服装。就见他摊开双手,显示出惊讶之情。警部年已四十,但一笑就成了一张娃娃脸。
辻村是个感情直露的人,在他那一行可谓罕见。当然,一旦遇上案子他便会装得一本正经,不过其他时候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邻家大叔的形象。一介草民木更津能在警界如此吃香,也全赖辻村警部的能量。
“辻村警部,好久没见了。”木更津摘下帽子,微微点了点头。
“那起纵火案过后就一直没能见着面。已经有三个半月了吧。”
“可不是嘛。”
两人四眼相望,好似在庆祝久别重逢。
“好了,搜查一课的辻村警部大驾光临,也就是说确实是杀人案了?”
“你消息还是那么灵通,简直有点顺风耳彼得的意思嘛。我可不记得通知过你……”
辻村说话时一直在察言观色,脸上在笑,目光却锐利无比。
“我是受今镜伊都先生的委托到这里来的。”
警部越发吃惊地看着木更津。看起来他并非故作姿态,似乎是真的很震惊。然而他还是醒悟似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伸出手。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你已经是一头栽进去出不来了。”
“是说这件案子吗?”木更津笑道。和刚才不同,他笑得十分平和。
“还算好,不是栽进棺材。不过听你说‘一头栽进去出不来’什么的,被害者是伊都吗?”
辻村一脸“你还真是单刀直入”的表情,放低声音道:“好像是的。我也是刚来不久。最先到的是堀井先生他们。”
“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也行吧?”
“行啊。”辻村趾高气扬地点头道,“我说不行有用吗?”
“说得也是啊。”
黝黑的橡木门伴随着沉闷的吱嘎声向内侧开启。
一缕光线射入室内。渐渐地,明亮的线条越来越粗,仿佛在预示今后的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