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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案的关联要素其实是……对神的反叛?”
尽管朦朦胧胧,但我也渐渐看清了凶手的心意。
“看到这本书之前,我也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书签所在位置的场景描写——耶稣受刑,以及菅彦房中的画。这两者正是对伊都、有马命案的隐喻。”
“两起斩首案的主旨在于菅彦的画,也即这本《勒克纳诺瓦书》?”
“没错。而这将是最后的解释。”
木更津语气平和,仿佛在对命运做出审判。
3
“作为一个假说……”
片刻的沉默过后,木更津开口道。语音宛如来自一个解脱冥想、大彻大悟的修行者。
面对他的是辻村警部、堀井刑警和我。警部怀着期待之心,而堀井则疑神疑鬼地看着木更津。这或许是嫉妒,一如当年犹太教众对待耶稣的态度。
户外开始飘起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
气象预报说是雨天。难道是神降下了旨意,令老天来配合这最后一幕戏吗?
是的,木更津所说的“最后的解释”,即是案件的终结。牺牲了伊都、有马等四人后,他终于抵达了真相的彼岸。
“我并非没有包揽一切的解释。只是,现阶段有很多东西光靠逻辑无法说清道明,不如等这个大前提被证实为真后再做说明吧。”
一副卖关子的口气。当然,这也是木更津破案时常见的做派。嘴上说是“假说”、“大前提”,其实在他心里已成为绝对的真理。
辻村等人也心知肚明,概不插嘴只顾催他往下说。
“目前为止的种种现象中,存在一个明确的要素。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被砍头?”警部回答了木更津的问题。
“这个也可以算。不过,这是凶手一方有意制造的现象,并非我们要寻求的本质。因为我们无法从中推导出任何东西。同理,其他对尸体的装点也不是‘明确的事实’。”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所有事象都指望不上了?”
堀井想说的是,如果一切都是凶手的障眼法,本案不就失去根基了吗?
“我没说所有的。凶手向我们公开的表层现象下,通常潜伏着里层事象。而凶手不想让我们察觉这些‘里层事象’。反过来说,为了抵达真相,我们必须把它们找出来。”
“是指你经常干的那个把意外的关联点拼装起来的活儿?”辻村催他快入正题。
“意外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好吧,无所谓了。”
木更津伸手探摸口袋,这才意识到挑绷子线已经送给双胞胎了,只得将空闲的双手放在膝前。
“里层事象是什么……请你们思考一下。有那么一件事实,压根儿不曾表面化,但极具特征。”
警部微微向前探出身。
“至今为止我们已见过四具尸体。奇怪的是,尸首被发现时全都完整无缺。凶手虽然砍下头或脚,却没藏过其中的任何一件。当然,伊都的头确实是在一个很难发现的地方,但也被畝傍猜到了。可见凶手的目的绝不是为藏匿尸体,甚至还表现出一种希望我们发现的积极态度。”
“……”
众人似乎都不明就里,我也不例外。我看着木更津,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斩首通常意味着被害者和加害者的替换。当然,也有很多例外,比如这次应该就是出于别的目的。说得更清楚一点,在本案中,斩首本身即是目的。如果凶手藏了头,我们会怎么想呢?我们自然会想,凶手为了实施某种替换把戏,需要把头藏起来,所以才斩首的。”
“嗯。”
辻村出声附和,但脸上仍是一副难以释然的表情。
“假如斩首的目的能直接或间接地指向凶手的身份,那么凶手一定会彻底把头藏匿起来,以模糊斩首的目的。或者也可能会不断提醒我们注意‘斩首=替换’这一公式,使我们的查案工作停滞不前。然而,凶手并没有这么做。”
“只是没考虑那么多,所以就没把头藏起来吧。”我插了一句。
“这个凶手可没那么愚蠢。此人的行动表现力远在我等想象之上。只是一两次的话,或许尚属偶然。但四具尸首都是在刻意的安排下,极富戏剧性地被人发现,这就不好说是偶然了。理应认为是凶手的直接意图在起作用。”
木更津极力主张,这姿态就像在为凶手——他的对手——辩护一般。
“到这里我都明白了。接下来呢?”
“好的,辻村警部。接下来我们必须思考的是,凶手为什么没有藏头。”
“这个能有什么理由?”
藏头的理由也就罢了,说到不藏头的理由,还真是难以理解。硬要回答的话,也只有“为了省力”这一种解释吧。
然而听木更津的口气,似乎这里头也含着深意。
“看来你们都答不上来嘛。”木更津望着疑惑不解的众人,笑道,“只要从结果来思考就能明白。如果伊都、畝傍的头没被发现,我们会怎么做?”
“会去找吧。”堀井当即回答道。
然而,脑筋灵活如他者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正是。所以答案很简单,凶手不想让警方去搜索头。”
满场顿时响起了“喔喔”的惊叹声。
“你是说凶手不想让人去找头,所以就没去藏?真是荒唐可笑!”
辻村一脸愕然。只是,同样的场景以往也曾发生过无数回。
“缜密地说,凶手不是怕人去找头,而是怕人在找头时搜查某个场所。因为‘某个场所’存有能给予凶手致命一击的线索。换言之,这个地方是凶手的‘圣域’。”
木更津的逻辑看似跳跃,但也不觉得有明显的破绽。
“‘某个场所’是哪里呢?应该就是凶手预测我们第一个会去搜查的地方,为此凶手需要严加防范。辻村警部,你会去哪儿搜查?”
“宅子里面吧。”辻村半信半疑地答道。
也许是警部的思维模式太过讲究常识,以至于无法领悟木更津的意图。
“不管有没有头你们都会搜查宅邸。事实上,你在寻找凶器的时候就查过了大半个宅子。”
“说得也是啊。”
辻村思索了片刻,又提出湖、树林等两三个地方,但全被木更津当场否定。
“如果是这样,凶手就连凶器都不会藏。真正的答案可要简单多了。找砍刀时想不到,找尸体时却马上就能想到的地方,有且只有一处。”
“……”
“很久以前有句老话,叫‘藏木于林’。”
“啊!”
叫出声来的是堀井刑警。他脑中似乎有灵光乍现。
“藏尸体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藏在尸体当中。是的,今镜家有一处入殓所,内有安放未火化尸体的棺材。”
“可是……”
警部想说些什么,但被木更津止住了。
“也因此,凶手真要藏头,其实也不会藏在棺材里。但问题在于,搜查人员必会遵照布朗神父的理论,去调查入殓所的棺材——我认为至少凶手是这么想的。”
木更津歇了口气,拿起手边的热水杯润了润唇舌。
“当然,上述考查都只是一些假说。不过,就让我们把这个假说再往前推一点吧。如此一来,我们就得出了一个重大结论——凶手极不愿意有人打开棺材。换言之,棺材中存在某件不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又或者是不想让人知道棺材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一番话彻底点明了木更津在思考什么,正试图求证什么。只是,这想法实在太过可怕。
“且说发生本案的一个月前这里究竟出过什么事呢?与棺材有关的……”
“多侍摩去世了。”
我如木更津所愿地低声答道。此语犹如吊唁死者的钟声,在屋内久久地回荡着。
“不会吧?!”
堀井大叫一声。然而,一切都迟了。恶性肿瘤已开始侵蚀我们的脑髓。
“看来你们总算到达终点了。”
木更津微微一笑。唯有胜利者才配拥有的至高无上的笑。
“在今镜家,遗体不火化,而是被安放在地下。假如多侍摩其实没有死。假如他在棺中从假死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木更津语声一顿,为恶魔般的思考进程下达了最后的结论。
“他……今镜多侍摩就是本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荒唐!”
经历了数分钟的沉默,辻村终于开口了。此前的这段时间似乎都被他用来进行理性的统合了。
“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木更津显然早有预料,对警部的抗拒泰然处之:“多侍摩唯一的错误就是被夕颜看到了脸。”
“脸?”
“是的。昨晚夕颜看到的幽灵——她以为是畝傍,其实是多侍摩。从楼梯平台的肖像画来看,畝傍受多侍摩的遗传痕迹较深。只是在黑暗中匆匆看上一眼,难保不会认错人。更何况,畝傍前一天刚刚遇害,相比一个月前就已去世的多侍摩,夕颜更容易联想到畝傍,可谓理所当然。”
我只觉后背有一阵恶寒袭过。
也就是说,杀人狂多侍摩昨晚曾在宅内四处游荡,只为物色新的牺牲品。我不由得想起了乱步的作品《白发鬼》——那个从墓地复苏的鬼为复仇而犯下了累累血案。
“说不定伊都委托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由于某种机缘,伊都想到了多侍摩还阳的可能性。为了解开这个疑虑……”
“这么说寄出恐吓信的也是多侍摩?”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恐吓信?”
听觉敏锐的警部看着我。
木更津面露万事休矣的表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啊,是了,这件事我还没跟警部提起过。本打算今天说的。结果忘得一干二净。”
“无所谓了,这个事待会儿再说吧。”
辻村没多做纠缠。警部也知道木更津不会那么健忘,只是他好像觉得现在先听对方解说案情才是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