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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假如把整座省城比喻成一个仰卧的巨人,那么贯穿这座城市东西线的地铁就是巨人的脊柱,而扫鼠岭地铁站,恰似灵长类动物的尾巴退化后残余而无用的盲肠。

关于扫鼠岭地铁站,在互联网上可以检索到大量恐怖而诡异的传说,这些传说有真有假,在讲述“扫鼠岭案件”这一轰动一时、匪夷所思的奇案之前,有必要为读者做一番梳理,以使诸君不会如坠五里雾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将人间的罪孽误以为是恶鬼的荼毒。

贯穿这座城市的地铁修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我国最早建设开通的地铁线路之一,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承担着运载市民们出行上班的重要任务。地铁西起樱桃街站,东至四海通站——但樱桃街站只是运营地铁的起点,换言之只是普通乘客乘坐的起点,却绝非这条地铁本身的起点,有一点足以证明,那就是樱桃街站的内部编号是二号站,可想而知在二之前必定还有一。事实也正是如此:在樱桃街站再往西,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从来没有投入过运营的车站,那就是编号为一号站的扫鼠岭站。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历史的原因,本市的各大单位纷纷围绕核心办公区构建了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大院”,里面包括集体宿舍、食堂、学校甚至电影院,地铁系统亦不例外,其“大院”就设在扫鼠岭一带。所以,在二〇〇八年以前,扫鼠岭站是地铁职工、家属以及在附近上学的学生们的日常通勤车站。外人虽然不能乘坐地铁,却可以下到检票口那一关向内窥探,因此成为城市探险爱好者的猎奇胜地。它的一切都被遮遮掩掩,但遮掩它的又并非密不透风的铁板,而是一层若隐若现的纱布,不许掀开一睹,不妨隔纱细观……于是乎,关于它的各种文字、照片乃至视频层出不穷,很容易在网上检索到,有些是实话实说,更多是杜撰揣测,这也就使它成了这座城市各种奇谈鬼话的衍生之所。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幽灵车站”的传说。据说当年修地铁的时候,这里着火,烧死了两个工人,导致建成通车的时候,车子从扫鼠岭站怎么都开不出去,只好请来“大师”做法。大师转悠了一圈之后,说此处鬼怪怨气太盛,我也无法祛除,不妨封了此站,专供幽灵盘桓之用,它们也便不会再出去害人,而地铁从此便从内部编号为“二号”的樱桃街站出发了。

这个传说流传范围之广、影响之大,以至于很多悬疑小说作家都写进自己的书里,并言之凿凿以为确有其事,却忽视了两个最基本的事实:第一,烧死两人的事件确实发生过,但事故原因是电力系统故障导致的走电起火,烧死的并非地铁工人而是两位抢险者,事发地点也并不是在扫鼠岭站;第二,地铁列车的出发地从来就不是扫鼠岭站,也不是樱桃街站,而是西郊车辆段,地铁的所有列车都在这里日常停车、列检和大修架修,也是从这里出发,将本市东西贯通。

此外还有“末班幽灵地铁”的传说,据说地铁往樱桃街站方向的末班车从四海通站出发之后,后面还会跟有一趟列车驶过,这趟列车除了司机之外,绝无乘客,而且虽然每站照停,却全程不开车灯,好像黑色的巨蟒一样一路向西,在二十三点前到达扫鼠岭站,其作用在于“运灵”。因为当年修建地铁的时候挖掉了不少坟墓,坟墓中的鬼魂怨气很大,地铁里面又不见阳光,阴气很重,所以在地铁封闭试运营那会儿,它们不分昼夜地出来作祟,吓死了很多地铁公司员工。最后是地铁公司请来得道的高僧,连做了好多天的法事安抚它们,并与它们达成一个协议,每晚子时(二十三点)之前空驶一趟列车,送它们回各自原本的坟墓所在站点休息,如果记不得坟墓所在站点的话,就统一到扫鼠岭站安歇……

这个把扫鼠岭站说成收容站的传说也滑稽可笑,且不说地铁往樱桃街站方向的末班车,从四海通站出发时间日常是二十三点四十分,而周五则是零点二十分,早已过了子时,而且考虑到这条地铁线路封闭试运营的时间——一九七二年五月一日,当时哪个胆大包天的单位敢搞什么“高僧做法”这类封建迷信活动?不过传说中跟在最后一班地铁后面,还会发一趟车倒是真的,那只是接送下班的地铁员工回家,列车全程都车灯大开、明亮如昼。

细究这些传说的成因,还不能不考虑到“扫鼠岭”这个听上去诡异的名字。有些不做严谨考据、只为抓读者眼球的无聊文人根据一些材料胡编乱造,说什么此地在清代乃是一座乱坟岗,专门埋葬那些患了鼠疫的人,是故得名“扫鼠岭”。民国初年,日本人在岭上开办了一家精神病院,很多中国患者不明不白地惨死在里面,迄今岭上深夜时分,仍能听见他们的怨灵发出尖锐可怖的哭声……

这些有声没影的传说,堪称是将史实切碎后放进锅里的一场胡乱加料的乱炖。

“扫鼠岭”这一称谓的由来,最早要追溯到清代大儒窦云笏。窦云笏生于乾隆五十二年,自幼聪明好学,稍长之后拜桐城派一代文宗姚鼐为师,与方东树、姚莹、梅曾亮等学者相善,经常在一起诗酒寄兴、林泉酬唱。虽然他数次赴京赶考,却连蹇科场,屡不中第,未免志意颓然。晚年他回到故乡,取姚鼐“出世了无香海界,置身休在碧纱笼”之句,在西山一座野岭上兴建起了“了无书院”,一边著书立说,一边教书育人,直至咸丰二年去世。窦云笏生前,喜欢在阳光好的时候将书院珍贵的藏书铺在岭上一晒,有学生担心这些书会被村民偷走,窦云笏笑曰:“读书即是渡人,何妨一晒!”这句话传诸后世,人们便将此岭命名为“晒书岭”。

说晒书岭是什么乱坟岗,专门埋葬鼠疫患者,未免令人好笑。有清一代,晒书岭上从来没有树立过一座墓碑,特别是窦云笏去世后,此地成为海内学子景仰的圣地,岂容遍地坟茔?民国初年,岭上确实开过一家养济院,却是民间商户集资兴建的专门用于收养鳏寡孤独者的慈善机构,并无半文日资注入,更没有住过什么精神病人。后来抗战爆发,此地惨遭战火荼毒,昔日的书院真真应了“了无”二字,只剩残垣断壁兀立斜阳,睹者未免伤心,以为再叫晒书岭徒增悲凉,终因岭上松鼠极多,更名为“扫鼠岭”——扫鼠乃是民间对松鼠的另一种称呼。

综上所述,关于扫鼠岭的种种可怕的传说,多属穿凿附会或荒诞不经之谈,尽管如此,对于人们而言: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人如此,地亦如此。倘有一处,乃《聊斋》多发之地、《子不语》常提之所,只能说明它自带吸鬼体质,要么它曾出妖孽,要么它将出妖孽,二者必居其一——扫鼠岭无疑是后者。这也正是在本书所要讲述的奇案发生之后,各种阴森可怖的谣言不胫而走、甚嚣尘上的根本原因。

2

在“扫鼠岭案件”告破之后的一个十二月的早晨,本书作者约老友呼延云一起去扫鼠岭,请他为我讲述这一惊心动魄的奇案发生与破获的经过,在听到我的请求之后,他没有马上答应,只说很久不见了,去岭上走一走吧。

我们在樱桃街地铁站见了面,他依旧是一张年轻的娃娃脸,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上身穿着一件韩式短款黑色羽绒服,脖子上扎着文艺范儿十足的白色羊绒围脖,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紧身长裤,整个人显得精神而干练,目光清澈如故,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伤。我想,也许他还没有从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奇案中走出来吧。

出地铁A口,在西郊市政工程公司门口等公共汽车,没多久,车子就来了。我们在后排的双人座上挨着坐下,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右边的窗外掠过一座土黄色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座灰色的水塔,形状很像一个倒杵在土堆上的手榴弹,这与城里完全不同的景致,让我暗暗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扫鼠岭案件和我了解到的呼延云此前破获过的案件相比,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城乡结合部特有的气质:残忍、粗犷、荒野、肮脏,活像是半身半人的怪兽,腰以上是狰狞的乡土,腰以下是妖异的都市,光怪陆离且又面目可憎。

公共汽车在银麓街上慢慢驶过,每一站都很短,街道尚算整洁,两旁也罗列着中国移动营业厅、保险公司、锦江之星旅馆、物美超市等尚有文明气息的建筑,但在快到青石口东里的时候,道路像收腿裤一样突然变窄了,路面出现了很多缝隙,临街的楼房渐少而平房渐多,很多都开着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十二格大方窗,窗外的铁栅栏锈迹斑斑,在砖头的缝隙间长出了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草……

“下车。”车子停下了,呼延云突然拉了我一把。

“还没到站呢。”我说,“下一站才是扫鼠岭。”

“下车!”他不由分说地刷了公交卡,我只好苦笑着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我们所站之处恰在一座汉白玉栏杆石桥的桥头,桥下是宽阔的无定河引水渠,贯穿东西的河道一片干枯,只有灰黑色的冻土和一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冰碴子,在水渠的最西头顶着山窝窝的地方,有一座青灰色的、四四方方开着规则孔眼的建筑,呼延云告诉我说:那是一九六四年建成的青石口水电站。过了马路,我们沿着引水渠的北岸往西走,一路皆是向上的陡坡,坡上铺着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火成岩或花岗岩,在特别陡峭的地方会有一两块做成台阶状的条石,踩上去感觉整座山坡都在摇晃。在我们的右手边是一座座与陡坡一起拾级而上、鳞次栉比的低矮砖房,房顶铺着黑色的油毡,散发着留兰香味儿的漱口水沿着地沟缓缓向下蠕动,几个戴着红箍的人正围在一座房屋的门口,跟里面一个穿着紫色秋裤、冻得瑟瑟发抖的妇女说着什么,女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啃着老玉米的小女孩,她的面颊和她的棉袄一样糙红。

“扫鼠岭这个地方可以看做是西山山脉往南的余脉,你看山势,西山到这里,有一个明显下降的趋势。”呼延云指着远处曲线舒缓的山坡说,“了无书院落成后,窦云笏感慨万千,曾作一文以铭之,但文中只字不提书院,却极言西山的胜境,其中一些词句写得很妙:‘晨钟数动,宿鸟乱啼,俄而窗纸通明,渐如脂赤。推户视之:岭上微曦初露,翠黛欲滴,明净如洗,群峰若参拱;岭下万屋沉沉,炊烟人立,偶有犬吠,远闻而近寂……’”

很可惜,一匹被关在铝合金护栏里的黑狗突然对着我们愤怒地叫了几声,惹得整条山岭上一片骂街似的犬吠,全无数百年前的古雅,这让正在抒发思古之情的呼延云十分扫兴。我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到了山顶,站在一个写有“山林防火人人有责”的白色牌子边,我有些气喘吁吁。这里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四周光秃秃的酸枣树和槐树上挂着鸟笼,黄雀、百灵、八哥什么的,一边蹦跳,一边啼鸣,几个老人正围坐在一张石桌子边安静地打着扑克。

歇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山岭上出现了几座高高的、好像埃菲尔铁塔缩小版的高压线塔,它们之间密集而又杂乱地串联起的电线,将本来就阴晦的天空切割成一幅幅镶了黑框的照片,也阻挡住了向上的路。于是我们折向北边,走上一条下坡的水泥路,没走几步,面前出现一条宽不到十米的东西向小巷,也许是因为南边的教学楼挡住了阳光的缘故,小巷异常冷清,此时此刻空无一人。小巷的两边是长长的、大约两米高的铅灰色围墙,南边的围墙里是扫鼠岭中学,而北边的围墙里则是——

呼延云看出了我的疑问,点点头说:“里面就是扫鼠岭车站。”

没有悬疑小说中在此时此刻惯常出现的一股阴风,但我却觉得头皮发麻,更加要命的是,呼延云恶作剧般补了一句:“你看新闻了吧,罪犯那天夜里就是沿着咱们脚下这条水泥路,开车逃向后山,成功地避开监控装置的。”

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幕景象,确切地说是两幕景象交织出现在同一个背景里:一幕是一辆黑色的斯派轿车缓缓地、无声地开过这条小巷,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山岭驶去,将四具尸体和一把谜一样的大火永远地留在了围墙之内;另一幕还是在这条小巷里,更深的黑夜,十几辆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犬牙交错地拥挤在一起,闪烁纷乱的灯光将夜空照耀得宛如不定的惊魂,穿着黑色警服、橙色消防服和白色大褂的人们神情紧张地忙碌着、穿梭着,像被捻在一起已经引燃的引线,而引线的另一头,就是岭下那座两千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当时,处于沉睡中的城市还完全不知道这起事件以及它将引发的轰动,直到第二天早晨,当人们擦着惺忪的睡眼在地铁上用手机浏览新闻时,脸上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恐惧和惊诧的表情: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扫鼠岭上留下了四具被烧焦的尸体?

3

一一〇电话记录显示,那个男人打进报警电话的时间,是案发当天晚上十点三十分。“他的声音很低沉,话很短。”接警的女警回忆说。

只有一句——

“扫鼠岭地铁着火了,你们快点派人来吧!”

然后就挂断了。

女警的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一个应该打一一九火警而错拨成一一〇的。按照相关规定,她第一时间通知了在扫鼠岭地区夜间巡逻的城管和联防部门,派他们去查看一下火情是否真实可靠,并尽快反馈消息。

大约五分钟之后,反馈电话打来了:“警情是真的,扫鼠岭地铁旁边的一口竖井着火了,火势很大,我们已经请消防中队过来灭火了。”

消防中队二支队赶到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他们将消防车开进那条东西向的小巷之后,马上看到了已经在巷子口等候的城管,在城管的带领下,往小巷里开了十几米,发现北墙上开了一道铁栅栏门,扫鼠岭地铁站就在里面。由于栅栏门太窄,消防车试了几次,实在是没办法开进去,只好停在门口,几个消防员在支队长的带领下进到里面,找到了着火的地点查看情况——城管眼中的“竖井”,其实是老式地铁站通风换气用的隧道风亭。隧道风亭的整体结构是混凝土构筑的,露出地面的部分好像一个倒写的“L”,在上面那一横的顶端开着一个四四方方很宽敞的洞口,平时覆盖有防护网,而现在防护网被不知什么人摘下,扔在一边,洞口里面则是一片熊熊的火光,在洞壁和洞顶上投射出跳着妖异舞蹈的火影。

支队长有些困惑。因为老式地铁的隧道风亭一般都是直通地铁站台内部的,风亭的底端大多开在地铁隧道的天花板上,目前这样的火势,最直接的判断就是地铁站里面着了大火。扫鼠岭地铁站虽然已经停用了很长时间,但由于它的隧道与樱桃街站是通的,为了预防任何灾害的蔓延,所以安防系统并没有撤,如果站台或者隧道里面着了大火,自动感应装置应该会立刻报警,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接到COC C(地铁线网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难道说这火只烧在隧道风亭内部?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负责在扫鼠岭地铁站留守的一位值班人员赶到了。

扫鼠岭地铁站于二〇〇八年正式停用之后,经常会有城市探险者想方设法钻进站内拍照、摄影,甚至盗走地铁器材“留念”,不仅给管理造成麻烦,而且带来种种安全隐患。于是,地铁公司于二〇一三年在隧道内设置了铁栅栏,阻止有些人从樱桃街站下隧道步行过来;在站外修筑了一道围墙,里面种上松树和月季,变成一个苗圃,并将三座地铁入口中的两个用水泥板彻底封死,只留了一个露在围墙外面的出口,安上厚厚的钢板防盗门,平时有一位姓蔡的值班大叔每天早晨八点用钥匙打开防盗门,进入下面的值班室值班,晚上六点再上到地面,锁上防盗门离开,彻底断绝了猎奇爱好者们的念想。

蔡大叔就住在附近,消防中队接到报警后,考虑到对具体火情不大了解,有可能需要进入站内灭火,所以通过地铁公司和他取得了联系。这位扫鼠岭地铁最后的留守者急匆匆地赶来时,脚上穿的居然是一双绣着花的棉拖鞋。

看到是隧道风亭着火,他吁了一口气:“没事儿,没啥大事儿。这地铁站修得早,地方又偏僻,所以用的是明挖法,就是从上往下打井。附近地况复杂,本来这扫鼠岭上花岗岩残积土就多,遇水就容易变成泥浆,导致地表沉降甚至塌方,偏偏修地铁之前又在隔壁先修了青石口水电站,整个儿一怕啥来啥,所以除了做降水处理之外,还多做了几道防淹门,这风亭呢也不是直通到底的,而是在隧道墙上开了个口子,有一道防淹门隔着呢。过去地铁还用的时候,防淹门是打开的,后来地铁停用,有些捣蛋的想进进不来,就从地面上把风亭那道防护网摘了,用绳子吊着下到底下,再进到站里面,我就把防淹门锁上了。所以这隧道风亭跟一口竖井没啥两样,井底下着火,烧不到站台里面,那防淹门的钢板可有这么老厚呢!”他一边比画着,一边很自信地说。

支队长点点头,让消防员用大口径干粉灭火器往隧道风亭里灌灭火剂,又对老蔡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这火里的汽油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出来,汽油燃烧的温度可以高达三千华氏度,不锈钢的熔解温度是两千六百华氏度,所以你还是赶紧去站里面看看那道防淹门吧!”

吓得老蔡一溜烟跑到地铁站下面去了。

在灭火剂的灌压下,烧得像炉膛一样红通通的隧道风亭,渐渐熄灭了火光,当最后一缕白烟从井口逸出、飘散之后,夜的黑暗重新笼罩了这座由围墙圈起来的废弃地铁站。

为了查清起火原因,一位消防员拴好安全绳索,戴好配有LED照明灯的头盔,把一个便携式灭火器别在消防腰带上,钻进了隧道风亭,在战友的帮助下缓缓地吊了下去。

一般来说,发生在都市废井里的火情,大多是家住附近的不良少年或者流浪汉,将烟头或者其他引火物扔进里面导致的,考虑到助燃物是汽油,前者肇事的可能性更大。消防员管这种火情叫“人财两空”,听起来很丧,其实是好意,意思是说既没有经济损失也没有人员伤亡,属于日常消防事故。接下来要做的是提醒一下老蔡:既然地铁站都废弃了,不如把隧道风亭的地面洞口也用水泥板彻底封起来,避免出现下一次火情。支队长让其他消防员都回到车上,单等竖井下面的那位消防员找到起火点并查清失火原因,上来就打道回府……

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是井底那位消防员发出的,声音很闷,嗡嗡的,加上夜风刮得正紧,支队长没有听清,趴到井口问了一句:“啥?”

“井里有死人!”

好像有只手在心里猛抓了一把,支队长浑身一颤,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仅凭同事的声音就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这回,他预感到摊上大事儿了。

接下来,井下那位消防员的话则令他毛骨悚然:“队长,快点儿报警吧,可不止一具尸体!”

“冷静点儿,慌什么!”支队长朝着井下大喊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真正惊慌失措的正是自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里的气息不仅冷而且阴,吸进鼻腔的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愣是不敢再喘一下,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手机,才发现就在手上拿着,赶紧报警。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丛丛松树在黑暗中浮出的墨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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