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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缈姐,我观察完了,边边角角乃至我自己的鞋底都没落下,除了井壁烧得比较黑之外,没发现什么特殊的迹象,除了那块江诗丹顿手表之外,唯一找到的东西就是一个黑色Zippo防风打火机,很可能就是引火之物,此外没有其他发现。编号C那具尸体的衣服焚毁得相当厉害,我探查了一下,没发现手机、钥匙、钱包或者其他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当然,不排除可能留有指纹、毛发、纤维等微量物质,不过基本上也都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听了唐小糖的汇报,刘思缈沉思了片刻说:“那扇防淹门呢?”

“防淹门?”唐小糖一愣,手持电筒的光芒不由自主地打在了防淹门上面,那面狭长的钢板严丝合缝地嵌在一侧井壁上的门框里,下半部分被烧得黢黑,上半部分却还保持着铅蓝色的涂饰,“门……门没怎么样啊?”

“小唐。”刘思缈说,“你认为罪犯是怎样把这四具尸体扔进隧道风亭的?”

“当然是打开上面那个防护网,然后一具一具抛下来的!”

“表面上看,诸多迹象确实都表现出罪犯是打开防护网,从上面抛尸的,但别忘了还有一道防淹门,所以就不能否定凶手是从扫鼠岭地铁站里面把尸体运进隧道风亭后烧尸的可能,而摘下风亭入口处的防护网,只是罪犯为了扰乱警方侦查视线而刻意制造的假象——”

突然,耳机里传来了杜建平的声音:“思缈,容我插一嘴,你说的这个可能性不大。我跟老蔡打听过了,这道防淹门平时是锁死的,只有三把钥匙能打开,一把在地铁安监部门那里,一把在西郊车辆段,还有一把在值班室,因为经年累月也不开一次,连老蔡都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现在正回值班室找呢。何况,如果罪犯想潜入扫鼠岭地铁站,他必须要打开A口的防盗门,防盗门的钥匙也有三把,跟防淹门的钥匙一样,分别放在安监部门、车辆段和老蔡手里,这把钥匙老蔡可是拴在裤腰带上片刻不离身的,罪犯怎么可能连续搞到两扇门的钥匙,又来回背着四具尸体下到又黑又深的地铁站里放火呢?而且我刚刚从地铁站口下到防淹门这里走了一遍,站台地面上积了老厚一层土,可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的足迹啊。”

刘思缈沉默了一下道:“杜处,我承认您说得有道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麻烦小唐检查一下那道门,看看在起火前后有无打开过的迹象。”

唐小糖重新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照着门底部与门框咬合的部分查看了半天:“思缈姐,从门底部与门框咬合部分的积灰来看,没有整体分离的痕迹,至少这扇门在起火后肯定没有打开过。至于起火前,还是那句话,就算有什么痕迹也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刘思缈叹了口气,老刑警常说犯罪现场有“三怕”:一怕浇,二怕烧,三怕群众看热闹。这三样都是破坏甚至毁灭犯罪证据的最好方法,如今摊上了,也真的没辙。

就在这时,竖井底部的唐小糖突然听见防淹门的另一边传来跑动声和“找到了找到了”的呼喊声,接着钥匙孔“哗啦啦”一阵响,门爆土扬烟地摇撼了几下,从里(地铁站里)往外(隧道风亭)推开了——由于那几具尸体挡着,所以只推开了一道很窄的缝,将将够杜建平把他的大脑壳探进来。

“杜处!”唐小糖高兴地和杜建平打着招呼。

杜建平冲她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地往竖井里扫视了一遍,嘟囔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门本来就窄,只能往外推,竖井里面也不大,凶手要是想从地铁站里往这儿抛尸,得把防淹门大开,可是堆完这么几具尸体,门可就关不上了……思缈,小唐要是勘查完了,你就派人下来把尸体运走吧。”

7

望着装有四具尸体的法医临检车在巷子口拐弯,开去蕾蓉法医研究中心,刘思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究其根本,所有凶杀案的刑侦工作,第一要务都是对受害者的身份认证,这需要法医和现场勘查人员分别从尸身和尸身所处环境这两个方面入手,寻找答案。而唐小糖的尸检和井下勘查都表明:凶手不仅扒光了三个孩子的衣服,把那个成人受害者身上能表明身份的物品全部拿走,还用一把大火把痕迹和证据都烧了个干净……这样一来,就算是全国顶级的法医官蕾蓉,恐怕也未必能通过实验室尸检找到尸主,因此,自己肩上的担子就分外沉重了。

这时,林凤冲和楚天瑛一起向她走来,看样子是要向她汇报工作进度,她摇了一下手,示意等待,然后用蓝牙通话器把还在扫鼠岭地铁站里跟老蔡聊着什么的杜建平请了回来,一起听取。

四个人钻进杜建平的座驾——一辆警用帕萨特里。杜建平拿出烟,一边跟刘思缈道歉一边点着了,使劲嘬了两口。刘思缈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一把抢过杜建平手中的那包烟,摇下车窗递给路边一个双眼通红的刑警:“杜处给的,除了有站岗任务的,其他同志可以到巷子外放松一下。”听完这话,林凤冲赶紧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抽了起来,满脸的喜悦像洗了个热水澡的矿工。

“我先说一下。”楚天瑛毫无倦意,一双剑眉下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按照刘处的指示,A队和B队在苗圃内进行了带状搜索,并在其后交换进行了二次搜索,除了找到嫌疑车辆进出的车辙之外,没有其他的发现,轮胎纹路我已经提取完毕,目测是米其林3ST浩悦,安装这种轮胎的家用车和商务车很多,一时无法锁定嫌疑车辆的具体品牌和型号。至于这个苗圃,据我们找来的管理员介绍,是二〇一三年围起来的,扫鼠岭地铁站二〇〇八年停用后,有很多小年轻的钻进里面探险,还搞什么直播,宣传恐怖迷信什么的,地铁总公司就把三座地铁口中的两个用水泥板彻底封锁了,种上松树和月季之类的。苗圃那个铁栅栏门是不上锁的,平时只象征性地挂个铁链子,因为即使进了苗圃也下不到地铁站里面,渐渐也就没什么闲杂人等来了。现场勘查表明,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是了解到这一情况,把车开进巷子之后,推开铁栅栏门,再把车开进苗圃实施抛尸的,那个铁栅栏门上倒是提取到了不少指纹,但平日里管理员、园林工人都经常进进出出的,所以对那些指纹只能一一核对,且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是否戴了手套。”

“知道那个铁栅栏门不上锁的人多吗?”刘思缈问。

“应该不少。”林凤冲说,“负责走访群众的分局领导说,虽然扫鼠岭这一带近年来拆迁,老住户多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但这里是出了名的缓坡,一到周末和节假日,很多喜欢健身的人喜欢坐头班车到这儿,清晨五六点钟沿着无定河引水渠爬到岭上,再拐个弯从这条小巷下来,甚至走几个来回,都能看到铁栅栏门不上锁的。”

刘思缈问他:“监控视频的查看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嫌疑车辆?有没有发现嫌疑车辆逃跑的路径?”

“市交管局和市网安办接到我们的协查请求,非常配合,立刻把接到报案前后两小时内,扫鼠岭地铁站附近街道的监控视频都调出来传给我们了。但这里毕竟远离主城区,真正的街道只有一条,就是这儿。”林凤冲一边打开平板电脑里的警用地信系统,一边用手指点画着介绍道,“这条街道呈南北向,以无定河引水渠大桥为界,往南是银麓北街,往北是银麓山路。银麓北街还有点儿城市街道的模样,银麓山路可就真是路如其名了,就是一条山路,又窄又荒,连个像样的十字路口都没有,只有一些丁字路口。离这儿最近的一个监控器,安在银麓北街的青石口东里的红绿灯上。而通往苗圃的这条小巷位于银麓山路上,又是东西向的,所以嫌疑车辆如果是由银麓北街从南往北开过来的,经过青石口东里的红绿灯,我们还能拍到,如果是由银麓山路从北往南开过来的,根本没有监控器能拍到——”

楚天瑛打断他道:“林处,我们用静电吸附仪对小巷水泥地面上的轮胎痕迹进行了提取,发现了米其林3ST浩悦轮胎留下的痕迹,根据车辙的动向形态来看,可以肯定嫌疑车辆是由银麓北街从南往北开过来,再从东口进入这条小巷的。”

“也就是说,嫌疑车辆被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上的监控器拍到的可能性很大。”刘思缈说,“从火情和报警时间推算,起火的时间应该在十点半前后,那就把昨天晚上八点——不,六点以后那个监控器拍摄到的所有通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的车辆一一排查!”

“我倒有个主意。”杜建平说,“所有红绿灯上的监控器都是双向的,这样一来,只要查看哪辆车在昨晚六点以后由南往北开上银麓山路,十点半以后又由北往南开往银麓北街,不就可以锁定它有重大的犯罪嫌疑了?”

“杜处,您的这个方法确实好,但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嫌犯作案后原路返回了城里。”楚天瑛说,“问题在于,我们对小巷内米其林3ST浩悦轮胎痕迹的提取结果证明,嫌疑车辆逃离的路径,基本可以肯定是从苗圃开出后,一直向西开上了扫鼠岭——它没有原路返回城里。”

杜建平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那么,能否沿着浩悦轮胎的痕迹实施长距追踪呢?”

“只能说试试看。”楚天瑛苦笑道,“扫鼠岭上有很长一段沙石路,难以提取到车辆轮胎的痕迹……”

杜建平心有不甘:“扫鼠岭上不是有个雷达站么,难道没有安装监控器?”

楚天瑛指了一下巷子西口,黑沉沉的夜幕下,扫鼠岭起伏的身影犹如兽脊一样叵测:“扫鼠岭上的雷达站也好,隔壁的中学也罢,它们的监控摄像头都设置在门口或院区里面,拍摄不到道路,而沿着这条路再往西就进山了,更没有什么监控装置了……”

“狡猾的罪犯。”杜建平嘬了口烟说,“看来他早就把撤离路线和怎样躲避监控考虑得一清二楚了。”

刘思缈轻轻地摇了摇头。

“思缈,你不同意?”杜建平问。

“我是觉得,假如他真的考虑周全,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走山路绕扫鼠岭,从西口进小巷,那样不是可以彻底躲开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上的监控器吗?”

“也许是事情紧急,不能绕远吧……”

“四条人命,三个还是孩子,一旦抓到,势必难逃一死,跟这个相比,绕个远又算得了什么。”

车厢里一时间沉寂下来,没有人能回答刘思缈的问题。过了一会儿,刘思缈先开了腔:“林处,还是我刚才说的,昨晚六点以后那个监控器拍摄到的所有通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的车辆,你要一辆一辆地核实去向,查清其所属的单位或个人,凡是有重大嫌疑的,市交管局要给我清晰的踪绘图<a id="commentRef_5121" href="#comment_5136"><sup>[1]</sup></a>。”

“好的!”林凤冲说,“我已经安排人在办了。”

“天瑛,你围绕隧道风亭的中心区域走格子情况如何?”刘思缈问。

楚天瑛刚要说话,刘思缈一伸手推开了车门:“走,咱们去现场一边看一边说。”说完起身就往苗圃里走,三个大老爷们儿只好抬屁股的抬屁股,掸烟灰的掸烟灰,跟在她后面,又来到了隧道风亭那里。附近地面上用金属支架和几面白色塑料布撑起了数个十厘米高的“平顶帐子”,这是为了防止地面物证被风雨等自然气候破坏而搭起的非接触性覆盖,现在被夜风吹得起伏不定。

楚天瑛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金属支架,把几块白色塑料布掀开,指着几个标有数字的黄色楔形插旗说:“我对这个中心区域走了两遍格子,没有提取到任何一组有嫌疑的鞋印,这倒不是说凶手穿了鞋套,而是他事后用标号为‘1’的树枝扫过这片地方,把足迹都破坏掉了,连上下车的足迹都没留下一个。由于他戴了手套或事后进行了擦拭,所以无论是那根树枝,还是被拆下的标号为‘2’的隧道风亭防护网上,都没有发现他的指纹。不过,虽然他狡猾,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你们注意看标号‘3’的那块地方。”

标号“3”的地方,是呈倒写的“L”状隧道风亭的侧面,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在底部向上三十厘米到六十厘米的高度之间,大约有A4纸那么宽的熏黑了的一片。

“这是什么?”林凤冲有点儿糊涂。

“火燎过的痕迹很新,应该就是几个小时前留下的。”楚天瑛说,“我怀疑是凶手把受害人按在这里卡住脖子,受害人背靠风亭,在挣扎中剐蹭的结果——”

“这不是受害人剐蹭的结果,而是凶手剐蹭的结果。”刘思缈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片熏黑的地方,“凶手采用背靠隧道风亭的坐姿,用胳膊勒住受害人的咽喉,受害人必然要挣扎,所以凶手的后背就会在水泥壁面上留下剐蹭痕迹。”

林凤冲依旧一头雾水:“凶手拿火燎这块地方做什么?”

“凶手要燎掉自己后背的纤维物可能残留在水泥壁面上的微量证据!”杜建平说,“思缈分析得对:假如剐蹭痕迹是受害者留下的,反正他也要连人带衣服被扔进竖井,一把火烧了,凶手也就没必要燎这里了。”

林凤冲恍然大悟,继而锁紧了眉头:“这么说,凶手真的是拥有非常丰富的反侦查经验。”

蓦地一阵狂风,将一片白色塑料布吹得飞了起来,黑漆漆的夜空下,宛如幽灵一样抻长了手脚,在半空中疯狂地飞舞着!引得苗圃里的几个刑警一片惊呼,奔走追逐,有一个还不小心陷在水渠里摔了一跤。当他们以为快要在围墙边抓住那块摇摇欲坠的白色塑料布时,不知怎么的又一阵海浪似的狂风,将塑料布高高扯起,跃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刘思缈的心头,她觉得那个抛尸焚尸的凶手就像这白色塑料布一样,终将从她的手中逃脱。

不!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手表,转身对楚天瑛和林凤冲说:“你们去忙各自的事情吧,时间紧任务重,现在是凌晨三点,再过三个小时,六点整,我要召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那时,你们要交上真材实料的干货来!”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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