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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杜泽他把玻璃球给砸碎了!

妈走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板凳上的碎玻璃球。她一把将我抓起来放在腿上,用力打着我的屁股。

你这败家的孩子,刚给你们买来的玻璃球,就让你砸碎了,五分钱呢。

我哇哇地哭着,我不敢说,那是哥让我砸的。可是妈打得我好痛呀,我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哥站在妈身边,轻轻摇着妈的肩膀。

妈,你别打弟弟了。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们不敢了。

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哥的脸。把我从腿上放了下来。妈用围裙给我擦擦了脸,把我的鼻涕给擦了干净。妈把我扶正,杜泽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哥那样,这么让我操心呢。明天我再给你们买个玻璃球去,不过我得交给你哥管,杜泽,你以后不能再淘气了。我一边抽泣着一边点着头,哥在旁边偷偷地笑着。

我张开了双眼,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把手背放在额头上,手背的冰凉让我清醒了起来。太阳已经照在我的身上,我起来晚了。杜兰不在我的身边,她的被子胡乱地堆在我身边。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停在屋门口,是妈。我翻了个身来表示自己已经醒了,妈走过来坐在炕边,我想坐起来,妈一下按住了我的肩。别起来,杜明,你再躺一会吧。我听话地躺着不动,从那个角度我只能看到妈的肩膀,我看得出妈在哭。好一阵,妈才叹了口气轻声说,杜明,妈对不住你呀。我拍了拍妈的手,没有说话。杜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妈的手有点冰,刚才一定是用过水吧。妈低下头,杜明还难受吗?我摇了摇头。妈又叹了口气,难道你三表姑说得都是真的吗?你怎么就晕了过去呢?我又好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妈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脸,眼睛看着窗外。

生你和你哥那天正好是二月初二。二十四年前那天正好是大雪,雪大得像什么似的。我躺在床上痛得满头大汗,我整整生了一天也生不出来,那时整个村子的老太太差不多都进来帮忙了。我一直折腾到夜里,中间都晕过去了。我下面流得血都把褥给渗透了,全身的汗也把被子给打透了。当时都不记得是谁坐我在身边了,我把人家的手抱得青紫青紫的。要是知道会是今天这样我就不使劲了,那时我就感觉自己是要死了似的,我躺在床上直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结果就听哇的一声小孩子哭,你哥就这么生出来了。

我坐了起来看着妈。妈看着我的眼眶开始湿润,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摸在我脸上的手也变得湿热。妈继续说着。

我以为这下可完了,我躺在那里喘着气。结果接生婆又喊了一声,里面还有一个娃呢。当时我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怎么一下子就怀上了俩?那时我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了,就闭着眼睛使劲呀。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接生婆把你们俩抱到我面前,你呀那时才么大。

妈一边用手比量着一边说,你哥那时长得胖胖实实的,而你却瘦瘦小小的跟个猫崽似的。接生婆抱着你就摇头,说这娃在娘肚子就没有抢过他哥,将来不好养活呀。接生婆说得有道理,那时家里比现在穷得多。我和你爸每天赚工分,一个月下来才不过五块多钱,一下子就要养两个小子,那一定是不行的呀。可是当你和你哥的小嘴一叼着我的奶子马上都用力地吸着,谁也不比谁的劲小呀。我一手抱着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呀。那时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你俩都养大。

我的心里也开始酸酸的,我握着妈的手,终于小声把妈字喊了出来。妈听到了,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手握着我的肩膀再也说不出话,妈哭了起来。过了好久,妈才慢慢停止抽搐,杜明,妈对不起你和你哥,你哥小小年纪就死了,又把你给了别人,我不是一个好妈呀。我抱住了妈的肩膀,妈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妈嗯了一声就靠在我身上,杜泽,送走你的那年发生了好多事,而且我又怀上了你妹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呀。唉,不说了。妈从炕上站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了,这是你三表姑给你药,我给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我从妈手里端过那碗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放下了。

妈,那个三表姑是什么人?她怎么那么说我和我哥呢?

你三表姑是咱们这个村子里的厉害人,十八岁那年她自己上山玩,睡着了以后被神仙托梦说她是九天仙女转世。一下子就懂得算命和看病了。你和你哥的名字都得她给起的。

哦,为什么?

你和你哥的命不好,特别是你。你三表姑说你和你哥命犯太岁,两个人相生相克,生辰八字只相差一个时辰却是一个五行缺金一个五行缺水。所以给你哥起名叫鑫,给你起名叫泽。你三表姑说你哥一生摸不得铁器、干不得活,而你是一生都不能碰水的。可是最后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哥淹死在那个小湖里了。

妈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我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和我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妈摸着我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哥长得虽然一样,可是性格却是完全两样。你哥可稳当了,你们俩从小都长得好看,你哥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特别懂事,谁看见谁喜欢。而你却天天惹祸,没有一天不给我找麻烦的。其实那七年,家里对你一点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没有大声对他说过什么。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有时我也会想你,想我的亲妈是什么样,哪怕是一个打我骂我的妈妈也好。

妈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时候不听话,妈才打你。现在你这么听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小红是三表姑的女儿?

嗯,你怎么知道的。她比你们小一岁多,从小就腻在你和你哥身边。那时我就逗她,说这么喜欢我这俩个小子,将来给谁做媳妇呀。结果七岁那年,你们三个一起去山上玩,齐小红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芦似的。她妈抱着她来到家里说齐小红跟她说是你们俩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结果还是你。为了让你三表姑出气,我把你吊起来打呀,打你时你哭都不哭,那时我是一边打一边哭呀。小红那丫头从那时就落下了抽风的毛病,齐小红她家也就怎么看你怎么都不顺眼。你爸就说要把你送走省得越来越麻烦,最后我熬不过也只得同意了。谁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发现你时,你就傻傻蹲在小湖边上,手上拿着你哥的鞋。

妈又擦了擦眼角,继续说着。我把你抱回家以后,你就开始发烧,足足烧了好几天。等你病好以后,你就再也想不起原来的事了。村子里的人知道以后都说你命太硬、克人,说是为了村里的人必须把你给送出去。没办法我只好把你送给了我本家的一个亲戚,就是你养母她家。你养母是我的亲戚,嫁给了城里人。好些年都没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面前,她就喜欢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过去,还说看这孩子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后来她就给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现在我终于开始知道我的身世,不过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灯片一样。这些情节从我的脑海里匆匆跳过,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线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药,妈,这药有点凉了,你再热热吧。妈哎哟了一声,刚顾说话,药都凉了,我这就给你热去。等我从屋子走出来,妈正蹲在炉灶旁边。见我要出去妈连忙站了起来。杜明,你还没吃药呢,我再给你热点饭吧。我拉住了妈说,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想出去走走,药也得晚上再喝吧。妈只好点点头,我指着对面的屋子问她。他以前对我和哥怎么样?妈被我问得一愣,好久才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呀。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屋。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间站着的杆子,杆子上的灯泡连着的电线就堆在门旁边的窗台上。我在门框的缝中找到了一段被拽掉的电线,我把线团了团重新塞进了门缝里面。

我一个人走在村子里,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山脚下。我望了望山头上那个小小的坟包,走到另一条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这山上都是旁边山坡上没有的落叶松,松树与松树之间相隔不远。树枝连起来遮住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也跟着变幻着色彩。我的手在树干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迹痕现在会在树干的什么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笔直的松树前,背靠着松树。我伸直了身体,使劲收着下巴。我用右手摸着头顶,扬起头看着自己的头在树的位置。那干巴巴的树皮划着我脖子上的皮肤,好像已经有蚂蚁要顺着我的衣领爬进来了。我感觉好痒,我笑了。我不停地笑着,笑声在树林里不断地回响。

原来树没有人长得快,当然这只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剥去那些龟裂的树皮,看见了两道划痕。我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小孩子站在这棵松树前。其中一个孩子聪明地翘了翘脚,所以他比另一个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个孩子从来不会怀疑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远不会比哥哥高、比哥哥强。我在地上找了根树枝,在松树底下挖了起来。那树枝一点都不顺手,几下子就折了,我换了根树枝,可是不过几下又折断了。我急躁了起来,拼命用手挖了起来。泥土里混杂着厚厚的松针叶,一股腐败的味道缠绕着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拨去那么松叶与泥土,那个木盒子已经露了出来。没想到当初的宝盒已经破烂不堪,蚂蚁与蜈蚣偶尔从里面钻出来。这样的宝盒还会保留着童年的梦吗?伸出的手突然却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我打开了那个木盒。

木板在我手里好像是豆腐一样,拿在手里一不小心碎成了几块。我看到了木盒里的东西,一只死猫!它还保留了猫的轮廓,一见空气猫毛四处飘散,露出已经被蚂蚁吃剩的骨架。猫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经在木盒里挣扎了好久,木盒内壁都是猫爪的抓痕,猫身下面的东西都被猫抓得烂烂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树枝,在盒子里翻了翻。我用树枝从木盒里挑出一支绢花来,现在已经看不出绢花原来的颜色,花瓣也已经散开了。这都是曾经的宝物,我拿起绢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一点香味。只有大地的气味,腐烂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着一股怪味。我张开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着。也许我需要到哪里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见两山之间的山谷中一条小溪,溪水是一个破矿洞里流出来的。这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样子。杂草乱石堆满了洞口,我冲着洞口大声喊着,我的回声和着洞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干净了,然后我顺着溪水往山外走着,小溪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急。小溪的旁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顺手摘着放在手里,折了根柳枝围着圈,把花插在上面,这就是个花冠。小溪最后汇到了一起,我来到了长满芦苇的小湖边,这是妈妈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这里不是很大,水面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芦苇。不时从里面传出野鸭和翠鸟的叫声,阳光照在水面上,泛出幽幽的绿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浅。这里一个人没有,秋风吹过,芦苇哗哗作响。我又看见了那两个孩子在水边嬉戏,我揉了揉眼睛,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回到村子里,我七绕八绕地来到一户人家。整齐干净的大院,院子里四间崭新的瓦房,院子外面的栅栏也换成了半人高的铁栅栏。我把那花环冠套在了铁栅栏上,然后就走到对面的墙角,身子靠着墙静静地看着那个院子。过了一会,齐小红拿着塑料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当她看见那花环时,盆从手里掉了下来。她几步跑到门口,从栅栏上拿下花环,走出门四下地张望着。我把头缩了回去,她看没有人就又转过了身子。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着齐小红背对着我走回大门边,走到院子里,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来的那瞬间,她停在了那里,好久都没有动。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也是静静的没有动。齐小红回过身,她穿着老气的系扣毛衣,头发扎了个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肩上。这时的齐小红只是一个丰满的农村姑娘了,她歪着头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们面对面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齐小红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里的塑料盆还有那花环藏到了身后,我笑了。我走到栅栏前,一只手扶着矮门另一只冲她招了招。齐小红愣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我看得出她在颤抖。

喜欢吗?

我还记得原来小红最喜欢这花冠了,每次戴着都说自己是仙女呢。

每次下山还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给你抬回去,那时你就特别沉。

齐小红不论我说什么,她都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泛出了泪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们之间只隔着那扇矮门。

没想到小红现在会变得这么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样,小时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为了谁能娶你。小红,你还记得你当时说要当谁的媳妇吗?

齐小红瞪大了眼睛,扬起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没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还是一样的微笑,齐小红却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想抚摸我被她打红的脸,可是抬起的手却没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齐小红,你还恨我吗?

齐小红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忘情地哭着。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齐小红,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要是还恨我,就咬我吧,我让你咬到解恨为止。

齐小红扑哧一声笑了,我咬你干吗?你当我是狗呀。

她挣扎着想从我怀里站起来,见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动了。她把头靠在我胸上,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我从那花环上摘下朵兰花插在了齐小红的头发上,齐小红的脸好像黄昏里的日头红彤彤的。我抬起头看见屋子里窗口有人影闪过,我笑了笑,低头去亲齐小红的头发,齐小红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紧紧抱着我。

小红,妈把小时候的事都告诉我了,是我不好。

齐小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泽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吗?

知道呀,我和哥从小就对你好,天天给你摘果子、掏鸟蛋。

不对!

齐小红从我的怀里挣脱,她大声地冲我喊着。

你对我最坏了,从来不理我,你从来都不给我笑脸。只有你哥对我好,杜泽从小我就跟欠了你钱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给扯掉了,你连手都不愿意跟我牵一下。

齐小红往回跑着,跑到了屋门口,突然把身子转了回来。她歪着头冲着我笑,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山谷间的余晖照亮了她的脸,我看见她刘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泽,可是我喜欢你,从小就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到现在我也是只喜欢你。

齐小红跑进了屋子,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院子外面。我低着头扶着矮门,手不停地揉搓着那花瓣。花汁渗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红。

在昏暗的柴房里,一个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着他心爱的猫说着悄悄话。我喜欢自言自语,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大黄呀,大黄。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最好。没有人喜欢我,只有你最喜欢我。我总是让哥哥和妈妈生气,可是你从来不生我的气。我觉得全村子没有比你更漂亮的猫,没有比你更懂事的猫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红说话了,哥哥很生气。他不让我和小红说话,不让我和她拉手。齐小红是他的,大黄你是我的,我只有你了。对了,你说我聪明不聪明,我偷偷编了个小花篮放在小红家的门口,没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的。齐小红一定会喜欢,她总是喜欢那些花,可是哥哥不会编,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啊,不能和你再说了。刚才外面有人,我不知道是谁,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的。

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在村子里慢慢地溜达,果然在走到家门口时,看见杜兰站在院门口四下地张望着。见到我走过来,杜兰离老远就喊。

哥,你快回来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几步进屋,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挤进人群,老头子已经死在了床上。他的脸涨成酱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妈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着。

我下午给他喝完药,他就开始难受。他折腾了好半天,大口喘气也说不出哪难受。你们一来他就……

见我走进屋,本来闹哄哄的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我走到妈身边搂住了妈的肩膀,妈靠着我小声地哭着。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难过了,明天村子里派人帮你把丧事办了。

村长说完就转头出了屋,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很快人都离开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都不喜欢与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后,妈反倒停止了哭泣,一个人静静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见我站在那,她转头冲我笑笑。

杜泽,你回屋吧,我没有事。一会给你做饭,饿了吧?

我摇了摇头,妈便不再说话了。

吃过晚饭,妈出去找人去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兰又借着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进了妈的屋子,尸体裹着白布被摆在坑的正中。屋子里永远有挥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着脚边的尸体,一时想不到要干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它。百无聊赖我打开了坑上的柜子,只有几件衣服,我胡乱地翻着。突然我看见有人到了我们家门口,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

是齐小红。她站在我家门口来回犹豫着,我走出门喊了她一声,她在门口站定了,却不进来。见她这样,我便走了出去。

干吗呢,怎么不进来?

不了,听说你爸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着吗?

没事,杜兰在屋子里呢。

我和齐小红不声不响地走着,她低着头不时用手抚一下路边的柳枝。天已经黑了,山里没有路灯,照路的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里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轻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齐小红红红的脸。我看得出她刚刚洗过澡,脸上的红晕有一半是因为热的原因,她的头发有上着淡淡的香皂味,她抱着双肩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厉害,她没有戴胸罩。我歪过头看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才发现我在她身边一样,整个身子轻轻地一颤。

你怎么了?

齐小红似乎才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对我不停地摇着头。没怎么,没怎么。

她停了一会才说,对了,你在车上借我的那部机器还放在我那呢,我今天来是还给你的。齐小红的双手在衣兜里翻着,脸却是更红了。

我笑着对她说,是不是洗完澡换了衣服忘了拿?

齐小红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开始齐小红想把我推开,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缠住了我。她的嘴里有着好闻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齿很整齐,舌尖不时小心地探入我的嘴里。我们一边拥吻着一边往路边的草垛子移动,齐小红的鼻息越来越重,当我们倒在草垛上时,她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

草垛里暖暖的,被晒了一天的干草头靠上去说不出的柔软,齐小红也软软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水,嘴微张着露出两片可爱的兔牙。我把手探进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时她紧皱着眉头,身子微微颤抖。可是当我想拿出我的手时,她却一把将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泽,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

真的吗?齐小红睁开了又眼,盯着我的脸说,那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呢?

我一直都喜欢你呀,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对你说,长大了我就不会再错过了,我喜欢你齐小红。

齐小红嗯了一声,就紧紧抱住了我。过了好久她又问我,杜泽,你说我长得好看吗?

好看,小红长得最好看了。

听完我这句话,小红的身子突然抖了起来,她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我用双手紧紧按住她的头,两个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抖动。齐小红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开始一张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没有办法,把她的头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们俩就样在月光下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齐小红停止了抽动。她靠着我的肩膀无声地哭着,我开始感觉肩头很痛可能已经被她咬破了。我感觉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动也不想动。又过了一会齐小红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对她笑了笑,齐小红突然猛地推开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枕着双臂,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动不动地照在我头上,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月光下面。只有风从我的身边吹过,把我的头发吹乱。

想想出来也差不多很长时间了,我从草垛里站起身子,就在我拍着身上的草屑时一个身影从我前面蹿了出来。我没有理她,依然整理着我身上的衣服,杜兰有些不高兴了。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呀。我笑着对她说,你哥没有害怕的神经,走回家吧。杜兰拉着我的手往回走着,杜兰一边走一边晃着我的手,哥,你刚才和齐小红干吗呢?我转过头问她,杜兰,我问过你刚才出来干什么了吗?杜兰歪过头不理我。过了一会她又转过头,一脸的贼笑,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哦,你说什么事?还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觉的事。我一拍她脑袋,你个小孩子胡说什么呢。杜兰一脸的不服气,我才没胡说,我什么都懂。你懂?你懂什么?这次杜兰没有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妈还没有回来,杜兰高兴地打开电视。她坐在炕上跟着电视里哼着歌,我看着她,杜兰,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么难过?杜兰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吗,也没见你怎么样呀。我烦他,死了正好。我被杜兰的话逗乐了,看她在认真地看电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躺在炕上,我手摸着肩头,锁骨的上方已经齐小红咬破了,高高肿起一圈,像个火山。

哥,哥,你看见大黄了吗?

我又不是给你看猫的,猫丢了干吗找我,再说了那猫也是我的。哥推开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黄在哪。

哥,你把大黄还给我吧。以后有什么东西我都不跟你抢了,哥你把大黄给我吧。

哼,本来就是我的。大黄也是我的,谁让它不听我的话。哥看着我冷笑,我握紧了拳头却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黄给我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让我跟我小红说话我一句话都不跟她说了。

杜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哟。哥把我拉过来,杜泽你把齐小红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给我抢来吧。

哥,那是齐小红她妈给她做的新衣服,妈知道了会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黄在哪吗?

夜晚突然惊醒,左手里的东西紧紧扎着我的手心。是那朵绢花,上面还带着泥土的气味,我的头上满是汗水,越是靠近原来越是痛苦。也许我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吧。妈的屋子还有灯光,我轻轻地跳下了地。透过帘子我看见了妈的身影,是那样的瘦小。妈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里,我想过去看看,但却没有动弹,我听见从妈的屋子里传出细微的声音,像哭像笑,很难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去思考问题了。我重新回到床上,不一会又睡着了。

葬礼完全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办的。村子里人都聚到了山顶上的坟地,原来现在每家每户的坟地早有归属,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随便找个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坟旁边,简单的墓碑上刻着杜洪福的名字。妈和杜兰穿着丧服,我没有穿,妈也没有问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会穿的。送葬的过程很是复杂,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人群里动静。许多人都参加了葬礼,本来小村子里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关系。妈和兰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两个人都只是低着头,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相反村长的老婆还有那个三表姑倒成了葬礼的主角,一个人在坟前大哭不止,口口声声说好人没好命,而另一个神婆又在坟前装神弄鬼。两个人的矛头一个冲着妈,一个冲着我。村长依然闷着头抽烟不说一句话,倒是小学校的那个张老师特意从人群里走到我的身边,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拒绝了。他便站在我身边一个人抽了起来,我看见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里别着我的钢笔。

怎么样?没见过吧。农村就是这样,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问他,张老师是本村人吗?

嗯,我去年在县里的教师学院进修,现在已经算是大专文凭了。

哦。对了,杜兰最近学习怎么样?

杜兰呀,挺好的。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别爱教她。

是吗?不过这些天杜兰在家里倒是不怎么学习,她晚上的时候总是爱恶心,有时还吐。她在学校怎么样,我怕她得了什么病,想给她检查检查。

那个张老师的脸色果然一变,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于是我不再理他,一个人走到了杜鑫的坟前,齐小红已经站在那里。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边,像她一样把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歪着头看她。过了一会,她笑了。

像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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