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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法医是技术大队长,发号施令自然是没有问题。他点了点头,去隔壁打电话。
等待孙法医的时候,我注意到新建的青乡市公安局解剖室进了一台新设备。这个设备就像是一个封闭的衣柜,里面可以挂衣服。主要有两个用途,一是可以妥善保存衣物,防止衣物上的证据灭失或者被污染。二是有烘干加热的功能,能将死者湿透的衣物尽快烘干,从而更方便发现衣物上的疑点,也防止衣物上的血迹腐败。
此时,柜子里挂着死者的四件衣服,于是我将它们取了出来,摆在物证台上查看。在翻转死者裙子的时候,透过侧光,我看到裙摆似乎有一些颜色不一样的地方。
我赶紧从器械柜中取出生物检材发现提取仪,照射了一下裙摆,果真,裙摆前面正中,有一处类圆形的斑迹。我又取出了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简易的血痕预实验,结果明确那一块斑迹,是血迹。
孙法医打完了电话,布置完工作,走回了解剖间。
“这里有血,你们没发现吧。”我指着被我用粉笔标出的一块区域说道,又把血痕预实验的结果给孙法医看。
孙法医挠挠头,说:“这个当时还真没仔细看,裙子是黑色的,不容易发现。”
“不会是污染吧?”我说。
“不会。”孙法医坚定地摇摇头,指了指衣物烘干保存柜,意思是他们有相关的仪器设备,一般不会污染。
此时实习生也打开了初次尸检时拍摄的衣物照片,放大后仔细观察,果真在相应的位置可以看到类似的很不明显的斑迹。
“这里为什么有血?”孙法医沉吟道,“死者的裙子是正常的下垂状态,死者伤后也没有再起身,而且又不是月经期,血到不了这里啊。”
我没有搭话,拿出死者红色的内裤,用生物检材发现提取仪照射。果不其然,在死者红色内裤的两侧腰间,都发现了可疑斑迹,经过血痕预实验,都确定是血迹。
“这就不合理了。”孙法医说,“死者的右侧髂部有擦伤,内裤对应位置有血迹浸染很正常,但是为什么左侧腰间也有血?”
“而且都是浸染或者擦蹭导致的转移血迹。”我说。
“说明什么?”孙法医问。
我微微一笑,似乎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这,这,这,黑色的裙子,红色的内裤,还真是让我们难以发现异常。”孙法医说。
“确实,如果不是偶然机会让我看见裙子上的光线反差,我也是发现不了这些的。”我说完,转头问大宝,“你的检验怎么样了?”
这期间,大宝已经按照原来的尸体解剖切开口,重新打开了尸体的胸腹腔。他说:“没问题,都是正常的,子宫也切开看了,都是正常的。”
我把死者的裙子拿到死者的尸体旁边摆放整齐,对大宝说:“裙子的松紧带对齐死者腰部的松紧带压痕,现在你量一下裙摆上的血迹到裙子松紧带的距离,再量一下松紧带到死者额部破裂口的距离。”
大宝拿过皮尺,量着,说:“五十七厘米,五十八厘米。嗯,死者……”
“两个距离差不多,对不对?”我打断了大宝。
大宝茫然地点点头,孙法医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微微笑着说:“大宝,你把死者的四肢关节的皮肤都切开。孙法医,我们来看看头部伤口。”
我按原切口剪开缝线,翻过死者的头皮,细细看着这个星芒状的创口,说:“死者的头部,你们清洗的时候没有冲吧?”
孙法医摇了摇头。
我说:“既然创口里没有附着泥沙,我们就不能判断这个是由现场凸起的石头形成的。”
“对,有道理。”孙法医点头认可,“钝器穿透了死者的头皮、颅骨和硬脑膜,如果钝器上有泥沙,一定会在颅内被发现。”
“颅骨骨折的边缘有骨质压迹。”我一边观察颅骨骨折处,一边说,“哎?这个死者的额部颅骨很薄啊,甚至比颞骨更薄。”
正常人的颅骨厚度是六毫米加减一毫米,而且额部和枕部的颅骨都是最厚的。当然,这只是统计学意义上的正常状态。根据个体差异,每个人的颅骨各个位置的厚薄程度都不一样。眼前的这名死者,颅骨就和一般人不一样。正常人颞骨翼点处的骨骼是最薄的,这也是为什么打击太阳穴容易致命的原因。但是死者的翼点颅骨倒是不薄,反倒是额部的颅骨只有三毫米的厚度。
“颅骨更薄,就更容易骨折。”孙法医沉吟道。
“大宝,你那边怎么样?”我转移了话题。
“都切开了,有一些损伤。”大宝熟知我的套路,说道,“不过不是腕、踝关节的环形皮下出血,不能确定是不是约束伤。”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有交通事故的事实发生,明确死者是不是有约束伤这个就比较难了。不过既然有伤,就不能否定我的判断。”
“你什么判断?”大宝好奇地问道。
“我判断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我微笑着说,“这是一起命案。”
“命案?”大宝吃了一惊,左右看看眼前的尸体,说,“难道是交通肇事后,怕死者没死,于是干脆灭口?我记得曾经有个网络热点案件,就是一个学生在开车撞人后,怕人告发,而连捅了伤者几刀的杀人案件。那个学生,好像被判了死刑。”
“你说的这个是一种可能。”我说,“不过我更加倾向于另一种可能,只是,这需要明天检验结果全部出来之后再说。”
3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去了DNA实验室拿报告,所以抵达专案组的时候晚了一些,专案会已经开始。我悄无声息地坐在专案组的角落,手里拿着DNA的检验报告,苦苦冥想。其实用“苦苦”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这份报告完完全全地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此时,我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深入浅出、浅显易懂地将自己对现场的还原情况介绍给专案组。
我的余光瞥见了满会议室疲惫的同事们,心想做技术还是蛮不错的,不仅能体会横刀立马的侦案快感,又不用像侦查员一样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肇事车车主余光的嫌疑,基本是可以排除的。”王杰副局长翻动着眼前厚厚一沓调查材料,说,“这不仅仅是我们侦查员的直觉问题,我们的秘密侦查手段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这事儿闹得不小,加上我们的这一招打草惊蛇,不可能对他毫无触动。”
“还有,从视频追踪的角度看,也没有问题。”程子砚扬了扬手中的表格,说,“他的车从1号摄像头开到2号摄像头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如果按照限速来行驶完这段路程,需要二十七分钟。”
“也就是说,他还超速了。”王局长说道。
程子砚点点头,说:“换句话说,无论他怎么开车,都是没有时间来停车做些什么的。”
听完这段话,我基本明白了在我来专案组之前,他们汇总了什么消息。看起来,通过程子砚的图侦技术,专案组找到了那辆肇事车辆,车主叫余光,但是通过外围调查和客观的图侦证据,排除了他在肇事后有停车作案的嫌疑。
我看了看DNA报告,果真找到了一份检材的标识是:17号检材,血痕——余光。于是我插话道:“DNA检验也排除了余光。”
这个时候,专案组的诸位才发现我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DNA?”坐在我身边的陈诗羽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DNA结果出来了?证明什么问题?”
“这个,我等会再说吧。”我一时觉得说来话长,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表达清楚的。
王局长听见了我们的对话,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交警说:“不管这案子怎么发展,余光涉嫌交通肇事罪是有证据证明的,这案子你们交警必须彻查。一是调查事发当天晚上余光饮酒的情况,这个因为没有了血液酒精检测的条件,所以调查方面必须给我查死。二是余光车辆上的划痕,以及洪萌冉电动车上黏附的漆片,立即进行痕迹鉴定,锁定余光交通肇事的犯罪事实。”
“调查余光涉嫌危险驾驶罪,这个罪名没问题。”我插话道,“但是交通肇事罪,这个,恐怕依据不足。”
“违反道路交通管理法规,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致人重伤、死亡,就是涉嫌交通肇事罪了。”那名交警说道,“如果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发生这样的事故,机动车承担全部责任或主要责任,就要追究机动车驾驶员的刑事责任了。这起事故中,余光肇事后逃逸,就要依法承担全部责任,所以怎么能依据不足呢?”
我笑了笑,说:“您也说了,前提是发生致人重伤或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可是,这起案件中的受害人洪萌冉,并不是因为交通事故而死。虽然交通事故导致了她的腿部骨折、全身擦伤,但是依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来看,这些损伤都构不成重伤。既然事故结果并不是人员的重伤或死亡,当然也就不够罪了。”
“你的意思是说,通过你们法医检验,明确了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王局长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准确地说,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只是在交通事故之后,又发生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件。”
王局长的眉头一紧,但展现出的却是一种似乎更加轻松愉悦的表情,他说:“依据何在?”
我理解王局长的心情,这起案件明确了是一起命案,虽然接下来会有很多工作,但是比案件性质悬而未决要好得多。至少可以给家属一个交代,给死者一个交代,给民众一个交代。
“轮到我讲了吗?”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王局长点头道:“现在你的意见是整个专案组最关键的意见了。”
说完,他把自己的发言位置让给了我。
我将U盘上的尸检照片拷贝到了电脑上,在专案组投影仪上,投射出来。
“这里是死者洪萌冉的额部。”我用激光笔指着照片上的星芒状创口,说,“这里的损伤,准确说并不非常严重,但是因为死者的颅骨结构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这里的颅骨薄,这一击直接导致了她开放性颅脑损伤而死亡。这里是致命伤,不过,这处损伤是典型的钝性物体击打损伤,而不是交通事故中一次可以形成的损伤,现场也没有可以形成这处损伤的钝器物体。所以,这是一起杀人案件。”
“仅仅就这些依据?”王局长问,“这些判断仅仅是法医专业的推断,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吧?”
“还有,”我说,“死者的双手内有泥沙和树叶,这说明她伤后,并没有立即死亡。可是,她的头部有损伤、出血。一个人有意识的情况下,受伤,第一反应当然是捂压伤口,手上自然会浸染血液,但是她并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陈诗羽好奇地问道。
“说明她额部受伤之后,并没有能力去捂压伤口。”我说完,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可能听起来像是废话,于是更加详细地解释道,“说明她的双手被别人控制住了,即便是头部受伤,也不能第一时间反射性地去捂压。”
“那会不会是打击头部后,死者立即死亡,没有时间去捂压?”大宝插话道。
“有可能。”我说,“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她什么时间去抓握泥沙落叶呢?只有是头部受伤之前,那说明她的所有损伤是分两个阶段形成的,也一样提示有人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