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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垣脸上的伤疤好了,去了大口罩,脸颊上露出几道鲜嫩的印痕。他觉得已无妨大雅,可以在社交场合抛头露面了。
任之良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最近的工作,他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记着。汇报完了,任之良向他请示最近的工作,他笑笑,说:“这个,你先说说你的意见,我们商量着定吧。”
任之良笑笑,他太了解骆垣了,此人在行政上混了半辈子,这半辈子就在歪门邪道上用功夫,说到工作,要么压根儿出不上什么主意,要么就是出歪主意,图一己之利,要么一出口就驴头不对马嘴,在下属面前丢人现眼,让别人耻笑。好在此人脸皮厚,管你耻笑不耻笑的,他也无所谓。说是商量着定,实际上等于找个借口推卸责任。任之良说:
“你是主管局长,还是你指示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你知道,这阵子我休息,工作上的事,也没有怎么管,你有什么高招就不要藏着掖着了。”骆垣笑容可掬,一脸的真诚,“救灾科的事让你费心了,我们当领导的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按说,在这里干了这么些年,干得怎么样,领导心中有数,同时年龄也不小了,待遇问题也该解决解决了。可是……”
任之良说:“就不说这些了吧,”他知道,骆垣下面将说些什么,民间有句话,叫句句不离本行,这些政客们,说着说着就扯到官场上了,就像习武的嘴里离不开个武字,打铁的离不开个铁字,心里整天想着的就是那点破事,听着都让人烦。于是就打断他的话,“待遇不待遇的,我也无所谓。工作上能说得过去,对得起这份工资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知道你清高,对有些事看不惯。但我们还是现实一些好。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呀!”
“你说我能怎么样呀?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事。”
“事在人为嘛。俗话说得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你看不惯人家,人家还看不惯你呢。”骆垣语重心长,很关心任之良的政治前程似的。
任之良本想把这段时间的工作向他做个交待,叫他给徐树军说说,赶快把这个科的科长配上,他确实有点吃不消了。他接着骆垣的话题应付了几句,便把请求他配科长的事向他说了。骆垣想想,说:
“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向徐局长说比较好。”
“而我觉得,你提出来比较顺当。你是分管局长,自己分管的科不能长期没有科长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任之良委婉地说。
“是人家让你兼管这个科的工作的,我提出来,让人家感觉是不是我不满意你的工作呀。事实上我是很满意的,给人家造成这样的错觉,对你不好嘛。”
任之良想,工作满意不满意,不是凭谁的一句两句话就能做结论的,显然。骆垣只是想耍滑头,不肯揽这件事罢了。再跟他磨蹭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说:
“好吧,你要是有难处,我去说就是了,只是你不要有啥想法,说我不配合你的工作什么的,那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有什么想法呀。再说了,工作嘛,谁做不是做呀。把你累死了,不见得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确实不想干了,我也不能勉为其难。”他话头一转,“哎,任主任,你真的没有想过你的待遇问题吗?”
“我想有什么用呀?这不是我想就能想上的事呀!”任之良随便这样说。
“想与不想两回事呀。我还是那句话,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想都不想,谁会拿个待遇送给你呀。”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有点神秘地说,“听说钟书记要调走了,你知不知道呀?”
任之良会心地笑笑:“那是神仙们的事,与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呀,你想呀,钟书记一走,不是得配新书记吗?书记一配,副书记呀,市长呀,副市长呀什么的都得跟着变,这一变,各县区、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不也得变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你想想,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机会来了!”
任之良明白,最近,外面盛传钟润生要调走了,这在本来就不平静的官僚生活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就像一个猴群的猴王老了或生病了,对觊觎王位的猴子来说,这就是机会。争夺王位的斗争可能随时暴发。骆垣要想成为这个局的局长,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打败现任局长徐树军。他们已经交过锋了,因为自己贪图了一点蝇头小利,不仅没有打败对手,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再怎么发起这场战争,他心中无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搏斗,就像猴子一样,不向老猴王挑战,猴王之位是不会主动给你让出来的。就像一位伟人说的那样,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任之良明白骆垣的用意,他是想把他拉到即将到来的猴王之争中,去为他摇旗呐喊。他知道他的这位领导接下来会对他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他对此不感兴趣。于是找个借口离开了骆垣的办公室。骆垣望着任之良的背影,深深地叹口气,心里在说:
“这人真的不可救药了。”
任之良走后,他甚感无趣,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显得心事重重,焦躁不安。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声音马上变得十分温和,脸上堆起了笑容。原来是甄恪的电话,要他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骆垣到甄恪的办公室,甄恪在看文件,抬起头看了一眼骆垣,说声“坐”,便又埋头看他的文件。骆垣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见茶几上放着一包中华牌香烟,习惯性的拿起来就要抽,但他马上又谨慎地放回原处,他不知甄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此非常时期,他不敢有半点冒失。甄恪继续看他的文件,不一会,骆垣就有点坐卧不宁了。他从这位副书记那儿得到过好处,但也得罪过这位副书记。他和这位副书记同时拥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法律上讲又是他的妻子。尽管他沾花惹草,不知和多少个女人有过交媾,但他仍然恨他。
他想起任之良给他讲过的两个故事,当时听了觉得好笑,面对甄恪,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故事说的是,动物是怎样争取自己的性权利、争夺和捍卫自己的性伙伴的。在一次闲聊中,任之良绘声绘色地对他讲,有些松鼠会不遗余力地捍卫自己的性伙伴,不让别的松鼠染指自己的性伙伴。雄性松鼠把一些胶状的分泌物射在雌松鼠的阴部,像人类的贞节带一样,防止自己的性伙伴红否出墙或被别的雄性松鼠勾引而占有。任之良还说过,有些动物在争夺性伙伴时,有一种特殊的功能,比如,雄豆娘的阳具上长着一个勺子,“做爱”之前,它用它把雌豆娘体内前一个性伙伴的精液很灵巧地刮出来,保证自己的“爱”能够开花结果。
想起这些,他隐约觉得,任之良发现了他和王一丹那些肮脏的勾当,面对甄恪,他觉得任之良讲的两个故事,分明是在影射他,甄恪就是那可恶的雄豆娘,偷了他的老婆,还用勺子把她体内的丈夫的精液刮出来;分明是说,他还不如那个雄豆娘,不但没有捍卫自己的性伙伴,而且为了自己所谓的政治前途,还将她拱手让与他人。想到这里,他的脸微微有点发红。
其实他的脸大可不必发红,任之良给他讲这些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影射什么,在场的也不光是他一个人。任之良是习惯性的讲出来的,他的本意是说,人类曾经使用过贞节带,也不排除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现在还仍然在使用这种东西,这并不是人类的发明,是整个动物的发明;不是人类成之为人之后才有的,可能在人类的远古时期就有过这样的事;这是自然之理,不是文化现象。所以,后来产生的、至今在人类的生活中仍然起着巨大作用的婚姻制度,确实有着坚实的生物学基础。
骆垣当然不懂这些,所以他以为任之良在影射他,在嘲笑他,在贬低他。其实用不着别人去贬低他,他自己本来就很低。
骆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甄恪。甄恪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慢悠悠地收起文件夹,抬起头问骆垣:
“最近在干什么呢?”
“工作上有点忙,您知道,又是灾区重建,又是处理边界纠纷,忙了好大一阵子。”骆垣和颜悦色地说。
“真的很忙吗?不会是忙着跟老婆打架吧?”甄恪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戳他的伤疤。
“哪里呀,拌了几句嘴,真的没什么。”骆垣欲盖弥彰,一下红了脸。
“还说没有呢,你看看你的脸,像什么样子!”甄恪咄咄逼人。这是他的为官之道,先把对方的气慨打掉,让你在自己面里自觉地低下头来,使其在后边的谈话中,不能有半句假话,并顺着自己的思路,让你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看骆垣还算老实,放缓了语气说,“最近听到什么情况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