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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见到人,光是听到声音,狼王千人斩身子就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只见花蝴蝶曳地长裙,长发飘飘,宛若仙女,从楼梯款款而下。人未到,一股清香袭来,沁入心扉。千人斩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在花蝴蝶身上扫过,只见她肌肤胜雪,眼若秋水,眉若青黛,腰若细柳,忍不住心中怦然乱跳,猛吞了一口口水。
胡不来单枪匹马,杀回了洪江。
来到洪江,他也不去别的地方,直接走进了汛把总署。他虽然以师爷的身份在洪江活动过几天,但下面那些汛兵,注意的毕竟是县令、县丞和主簿大人,不可能注意到他。见他进来,以为是个什么老百姓来了,立即把他往外轰。
胡不来自然不会出来,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道:“去,把你们把总爷叫来。”
汛兵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把总爷,是你想见就见的?”
胡不来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也不和汛兵多话,直接叫道:“王顺清,你给我出来。”
这一叫还真有效,王顺清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了,一看是胡不来,便拿足了七品官的架子,道:“什么事?”
胡不来说:“叫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顺清自然不肯听他的,只要今天听了他的,从今往后,所有一切就都得听他的。官场这个套路,他王顺清还是懂的。王顺清再次端了端架子,道:“胡师爷,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他有意将师爷两个字说重一些,意思是要提醒胡不来,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胡不来立即站起来,向外走,同时说:“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我原是想救你,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等死吧。”
这话把王顺清吓了一大跳,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个大贪官。天下哪一个贪官不怕死的?又有哪一个贪官心里没鬼的?莫非古立德到黔阳,真有特殊使命?见胡不来要出门,王顺清立即大叫:“把他给我拦住。”
几个汛兵冲上前,将胡不来拦回来。
胡不来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顺清自然不想低头,怎么说,他是官,胡不来只能算是民。民见官,是要下跪的。自己免了他下跪,已经够看重他了。“老子日你个乖,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说清楚,就不能走。”他说。
胡不来也不和他计较,而是问:“你的俸禄是多少?”
王顺清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俸银和薪银加在一起,总共是三十六两。”
胡不来说:“那也就是说,把其他所有一切合法收入加在一起,你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吧。”
“是。老子日你个乖,怎么样?”王顺清不明白胡不来到底是何用意。
胡不来说:“那我就给你算个账。你这个洪江汛把总,当了十几年吧?十一年?十二年?所有收入加起来,就算不吃不喝,也就五六百两银子吧?可是,你现在住的房子,好像有五处吧?洪江城里三处,宝庆府一处,乡下还有一处,值多少?两千两还是三千两?好像还有些土地,据说还有几家店,沅水里还有几艘船是吧?”
王顺清眼睛一翻,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家是做生意的,这个,谁不知道?分家的时候,王家的产业,我也是有一份的。我分到一点家产,奇怪吗?”
胡不来:“当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洪江汛把总是多么肥的一个缺,你却在这里坐了十几年?”
“那有什么奇怪?”王顺清说,“我也想升上去啊,升官发财,谁不想?可是,上面不提拔我,我有什么办法?”
胡不来点了点头:“是啊,这确实是道理。不过,这个道理,大概要看跟什么人说吧?如果跟皇上说,你认为,皇上会怎么想?”
王顺清认真地看了一眼胡不来,开始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善茬。他问:“你今天来,就是想来找我的麻烦?”
“不不不。”胡不来连忙摆手,“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王顺清说。
胡不来坐下来,将手中的折扇摇了摇:“你懂的,你当然懂。你如果不懂,就不会在洪江汛把总这个位置一坐十几年。”
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着汛兵的面说。可一开始,王顺清硬过了,现在要软下来,还真不太好办。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他顿时缓和了一下脸色,道:“你看,这里,人来人往的。要不,我们到里面喝杯茶?”
胡不来自然清楚,自己还要办事呢,绝对不能把他逼到头,见好还要收。他当即说:“这里是你把总爷的地盘,自然由你说了算。”
王顺清立即站起来,说:“我沏了一壶茶,刚刚才喝上一水。我们去接着喝,怎么样?”
“把总爷的茶,一定是好茶,我真的想尝尝。”胡不来说。
两人于是移身,到了王顺清的办公室。两人坐下来,一名汛兵要过来给他们沏茶,被王顺清赶了出去。王顺清亲自给胡不来倒上茶。
“胡师爷,请。”同样是叫胡师爷,这次的语气,却要恭敬得多。
胡不来知道已经达到了初步效果,喝了茶,便主动打开了话匣。他告诉王顺清,全国所有的汛把总,洪江汛把总是最肥的,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王顺清能在汛把总这个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就连朝廷也能查到。正所谓物极必反,有些事,一定要见好就收。
王顺清暗吃一惊,难道古立德想赶自己走?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就要和他斗上一斗。心里这样想,口里却不会说,而是问:“胡师爷的意思,莫不是建议我走?”
胡不来说:“这个,我不说,你自己想。”
王顺清又问:“古大人的意思?”
胡不来故意不说清楚,只是说:“古大人才来几天?他连东西南北都没有摸清楚呢。”
王顺清自然不是简单角色,他说:“那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个汛把总,是朝廷任命的,朝廷都没说叫我走,胡师爷的意思……”
“我可没有叫你走。”胡不来说,“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就算想走,都走不了。”
“胡师爷把我说糊涂了。一会儿说我在这里做官,做的时间太长,一会儿又说我想走都走不了。”
“不是你想走都走不了,而是叫你走,你都不敢走。”胡不来说,“现在,境内出了土匪案,你如果走了,上面派个人来,你想想这洪江城,会是个什么情况?”
胡不来的话虽然直白,但王顺清听了,句句都是惊雷。莫不是古立德要从土匪案入手,搞倒乌孙贾?只要乌孙贾一倒,他这个汛把总,肯定就当到头了。不仅当到头,甚至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想到这一点,王顺清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转而一想,这样一句赶一句,自己实在是被动,不如变一种法子,王顺清道:“胡师爷前来,一定有所见教,有什么话,但请说明,我听着就是了。”
胡不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就不再掖着藏着,而是明言。他告诉王顺清,现今的形势特别,古大人初来,就算当地出了土匪,也与他关系不大。但是,上面一旦追究起来,王把总绝对是难辞其咎,甚至连乌孙大人都会受牵连。如果不幸再查出一点点经济上的不明不白,就成大事了。话说回来,古大人既然来了,肯定想创立一番事业,剿匪是最直接的一条路。洪江的土匪一旦被剿灭,王把总那时就是洪江的大英雄,朝廷一定会大加奖赏。借着那个机会,王大人加官晋爵,趁机离开洪江,正当其时。
王顺清听了胡不来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句句都是实情。同时,他也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表面的,胡不来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我明白了。”王顺清说,“古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配合他剿匪。这个没问题,剿匪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洪江已经动了起来,民团已经成立,只要加以训练,就可以拉出去。”
听了这话,胡不来的心直往下沉。他还指望这个民团为自己赚一大笔钱,听说洪江民团已经建立,却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心中那个悔,简直没法形容。接着,胡不来想到,要想扭转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洋枪队的主意。提起洋枪队,王顺清就一把火:“别提洋枪队了,提起我就一把火。张祖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
胡不来说:“你就这么借兵,人家自然不肯。既然不肯借,你可以租啊。”
“租兵?”王顺清觉得这个说法新鲜,问,“怎么租?”
胡不来说:“两种办法,一,租来一个兵多少钱。不过,这样租来的兵,恐怕出勤不出力。所以,第二个办法比较好,按打死打伤土匪的人数来定。比如说,打死打伤一个,付两百五十两银子。”
王顺清说:“两百五十两,会不会太贵了?”
胡不来说:“贵?两百五十两能谈下来,就不错了。一次剿匪行动,能打死多少个土匪?十个?二十个?你算算,他们能拿到多少银子?最多不过五千两。一次战斗,洋枪队如果能打死二十个土匪,你的队伍再一冲,至少杀死一百个。从此以后,土匪还敢往洪江来吗?早跑得没影了。”
王顺清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打死打伤一百个土匪,自己向洪江商户筹集两万两银子,问题不大。五千付给洋枪队,五千作为其他费用,自己还可以赚一万。不仅能赚钱,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赚了政绩,这笔生意,显然是可以做的。他问:“你认为,张祖仁会答应吗?”
胡不来说:“我估计难。”
王顺清说:“那你还说?”
胡不来说:“你手里不是有汛兵吗?再给他一点压力,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我估计他就干了。”
王顺清问:“怎么软硬兼施?怎么威逼利诱?”
胡不来说:“这个,不是我的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过,事成之后,你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至此,王顺清才意识到,现在的胡不来,确实不再是多年前在洪江当混混儿的那个人,他要成你的事容易,要败你的事,更容易。既然如此,就不能与他为敌,至少表面上,要加强和他的来往。
这样一想,王顺清也就释然,在胡不来离开的时候,奉送了二十两文银,是胡不来当师爷差不多一年的收入。
如果剿匪计划成功,他赚的何止百个十两?这点钱,他自然就不会心疼。
王顺清之所以能在洪江死守十余年,出手大方,是必备条件之一。
※※※※※※※※※
洪江城里,正在积极准备应对土匪的进攻,土匪真的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大队伍,而是三个人,领头的,是野狼帮的大当家狼王千人斩,身边的两个,是他的卫兵。当然,千人斩就算是再大胆,也不敢这么闯进洪江城。他属于过江龙,不是本地人,在野狼谷崛起的时间,也不是太长,触角还没有伸到洪江城。用土匪的行话说,在洪江城里没根。
狼王的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这群人由白狼带队,暗中对狼王进行保护。
狼王千人斩之所以来到湖南,目标就是洪江。只不过,他做事,胆大心细,思维缜密。正所谓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的器,就是拉起一支队伍,接下来,就是摸清洪江的情况,伺机而动。这次,他来洪江,就是来摸情况的。
三个人骑着马,过了巫水官渡,直奔城内而来。洪江没有城门,只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入口,一些大的入口,已经由马占山的守城队把守,五六个壮丁,对来往人员进行盘查。其中一个壮丁拦住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
千人斩的保镖程正光双手一抱拳,说:“我们是黔阳县的广木商人,这位是我家罗掌柜,我是账房,到洪江收木材款的。”
洪江之所以成为闻名全国的商埠,就因为此地有两大出产,一是木材,二是桐油。早在春秋时期,洪江就是中国最大的桐油产地,洪江产出的桐油,有一个专门名称,叫洪油。今天的年轻人,或许不知道桐油的用途,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可在古代,桐油是绝对的好东西。古人做家具,没有油漆,通常都刷桐油。用得最多的是造船,船是一块一块木头制成的,木头之间的缝隙,用线和灰填上,再刷上桐油,才不会漏水。挑水用的水桶,也一样用桐油防水。劳动工具中的斗笠,用篾扎了刷上桐油,可以防雨。当然,说到防雨,自然要提到油纸伞。古代的伞是用木杆糊上纸最多也是用布做的,为了防雨以及耐用,都要刷上桐油。桐油的用途极其广泛,而全国所有桐油,只有洪江的最为上乘。
除了桐油,此地还盛产木材。不仅湘西一带是原始森林,有大量的木材储备,还包括广西、贵州,也都是木材产地。但是,这些地方产出的木材和桐油,如果无法运出,也只是废物。有山的地方就有水,上天造物,把一切都想好了,此地盛产的桐油和木材,可以经沅江运出,经常德,过洞庭,入长江。中国古代,将江苏浙江一带称为下江,意思就是指长江中下游。而下江这个称呼,最早就是源自洪江商人。在他们眼里,自己所在之处,自然就是上江。
所有木材桐油,都需要一个集散地。比如说,从贵州采购的木材,通过扎排的方式运出来,因为水急江窄,木排不可能扎太大。到了水缓江宽的地方,这种小排就很浪费,需要有一处地方将小排扎成大排。由此,木材商人,便形成了交易链的两端。交易链上端的商人负责伐木,然后运到某地进行交易。下端的商人,将木材运出,到达上海、南京等地。如此一来,就需要一个适当的场所,这个场所,就是洪江。
洪江背依沅水和巫水,是天然的黄金水道,更有天然的深水码头,这些条件成就了洪江。盛唐时期,洪江已经成了名城,到了明清之时,更是成了闻名于世的商城。洪江闻名全国之时,今天的繁华大都市汉口以及上海,还是一片荒滩。
后来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一旦走进洪江,便觉得不明白,洪江闻名全国,为什么一直都只是全国最大的镇,而没有建县?这里有两个原因,其一,洪江最鼎盛的时候,是明清两朝,可中国古代重农轻商,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自然不可能将县治建在一个商业繁荣之地。其次,洪江是个多民族融合之地,除了洪江城,多是外来流动人口,周边全是苗族、侗族、瑶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历来少数民族,均属于土官制,县治所在地,自然不会建在这种地方。
当地还有一种传说,说这些少数民族,是共工的后代。中国古代,留下了许多与共工有关的神话传说。据说,共工的故乡在今天的河南辉县市,当地又称共城。共工最闻名的故事有两个,一个是共工治水的故事,后世将其尊为水神。另一个闻名的故事,是共工和颛顼争夺部落盟主之位,颛顼利用民众迷信的心理,声称共工治水会触怒上天,上天会用大水制裁大众。共工因此竞选失败,于是撞不周山而死,目的就是为了让民众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触怒上天。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信了颛顼的话,认定大水泛滥,与共工有关,是共工发怒,因而将形成大灾的水患,称之为洪水,也就是共工加上水。
洪江当地传说,和颛顼竞选失败后,共工的后人为了生存,逃到洪江一带,成为当地的少数民族。为了纪念祖先共工,他们便选择了洪江这个地方,作为共工的永远纪念之地。但是,这件事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引起颛顼帝的警觉。于是,他们玩了一个小滑头。共工不是水神吗?在他的名字前面,全部加上水,于是,有了洪江之名。
壮丁们盘问了几句,程正光对答如流,千人斩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出一言。门丁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只好放行。
临行时,程正光不忘打探一下消息,问道:“几位爷,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值守,现在怎么变了?”
一个壮丁说:“现在土匪猖狂,提防土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