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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风沉默了。如果不是这次参与营救行动,他还不知道这些。有些人说,归根结底是那些商人坏,他们拿钱腐蚀了官员。可余海风知道,正是那些官员,想尽一切办法捞钱,无所不用其极,商人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被绑上战车。光是这次营救父亲,余家就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现在这个社会,我算是看透了。”他说,“正经做事的人,就当不了官,至少当不了大官。正经做生意的,也一定发不了财。要发财,就一定要官商勾结。”
马智琛说:“是啊,真是太可怕了。现在这个社会,几乎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就连那些最底层的老百姓,他们也不再甘心当良民了,白天是人,夜晚是鬼,跑出来当土匪了。”
又有一次,马智琛对余海风说:“海风哥,你听说没有?广东打起来了。”
“我听说了。”余海风说,“我泱泱大国,难道还怕几个洋鬼子?”
马智琛摆了摆头,说:“海风哥,你真该出来走走,不要老是在这个商人圈子里。只要更多地接触社会,你了解到的东西,就不一样。”
余海风问:“你倒是了解到什么?”
马智琛说:“我听说,这次战争,是朝廷的政策错误引起的。”
“朝廷的政策错误?”余海风看了看四周,“你是指禁烟?”
“不是。禁烟只是结果,不是源头。”马智琛说,“中国的朝廷不懂经济也不讲经济,以为只要把官员管好了,就万事大吉了。以前可能如此,现在不同了。”
余海风:“现在为什么不同了?有什么不同?”
马智琛说:“以前,中国没有那么多人口,朝廷不考虑经济,日子也能过,甚至还能很富裕地过。可现在,和明朝时相比,人口翻了一倍,再不考虑经济,就养不活这些人。事实上,我们把大量的丝绸、瓷器以及茶叶运到国外去卖。我们认为是我们的商人在和别人做生意,可人家国外不这样看,他们认为是国家和国家在做生意,所以就要求,你既然向我们国家卖东西,我们也应该向你们国家卖东西。我们的朝廷根本不向他们开放市场,所以,他们就把鸦片偷偷地运了进来。”
余海风说:“这个我明白。比如说,我们余家,老是向你们马家卖东西,却不买你们马家的东西,一段时间之后,你们马家就没有钱,只有东西了。”
马智琛说:“就是这个道理。我听说,这次战争,人家就是想把我们打服,要我们承认他们的贸易地位。”
余海风说:“做生意就要讲平等。平等是通过谈判得到的,通过打,哪有平等可言?”
“是啊,很多人都在担心这件事。”马智琛说,“人家先是想谈判,可我们不肯和他们谈,于是他们搞鸦片走私。最初,我们的朝廷,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小的鸦片,可以把一个国家搞乱,又因为很多大官,从鸦片生意中赚到了大钱,所以,并没有管这件事。而现在,突然要管,可事情已经闹大了。”
“闹大了,会是什么结果?”余海风问。
马智琛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我听人家说,林钦差和所有的禁烟派,恐怕要倒霉,而且是倒大霉。”
余海风说:“如果禁烟派要倒霉,古大人是不是也会倒霉?那你怎么办?”
马智琛说:“我倒无所谓,反正我身强力壮,有手有脚,还饿不死。只可惜,古大人这样的好官如果倒了霉,我们这个国家,恐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余海风不想忧国忧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有一点,他不明白,他的日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呢?为什么事情总是不如意呢?比如和家里的关系,哪怕父亲出狱,也没有改善,反而更差了。弟弟和巧巧的孩子刘涵秋出生,余家办三朝酒,余海风回去了,原想借此改善关系。他以为他和家里的关系之所以出问题,源于自己同刘巧巧的关系。可现在,巧巧已经生下弟弟的孩子,这段关系,早已经成为过去了。
没料到,他拿回去的礼品,被弟弟扔了出来。
余家经此一劫,一年多时间没有做生意,又花了大量的钱,家底已经被掏空了。为了翻身,余成长借了很多钱,计划在春节期间跑一趟云南。春节期间,洪江商人通常不再出远门,余家不同,不借助这个空当翻身,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这趟生意,自然需要忠义镖局保镖。可毕竟要在路途过春节,一些镖师一年才能回一趟家,这些镖师没有被安排。余海风也没有被安排,他清楚,二姑父是考虑到他和余家的关系,尤其是和舅舅以及弟弟的关系,有意没有安排他。
所以,整个春节期间,余海风几乎无事可做,七刀叔又去云南走镖了,他就只有两件事可做,一是去陪马智琛,一是去陪老布。
老布在洪江有了两个信徒,特别是王顺喜,足不出户,很喜欢老布去给他讲经。余海风没事的时候,也跑过去听一听。更多的时候,他会和马智琛泡在一起。马智琛满脑子只有杀人魔一案,整个春节,除了大年初一回家给父母叔叔婶婶们拜了一次年,一直都在工作。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忠义镖局接到一个人镖,刘承忠把这趟镖给了余海风。
洪江木材商叶掌柜的儿子要到长沙读书,叶掌柜担心儿子的安危,请忠义镖局派个人送他,刘承忠把这单生意交给了余海风。毕竟走的是人镖,余海风不敢大意,他想快点将叶少爷送到,然后安全返回。可叶少爷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吃不得苦,一会儿腿疼一会儿胯疼,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撒尿,余海风想快也快不起来,一直走了十天,才总算是安全到达。
把叶少爷交给指定的人后,余海风赶到二伯父家。二伯父见他的第一句话便说:“海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古立德要倒霉了。”
余海风听马智琛说古立德是个好官,现在又听说他要倒霉了,真的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问:“怎么回事?”
余成业说,英国人在海上和中国打仗,英国的炮舰非常厉害,中国根本不是对手。朝廷中已经有人开始想讲和,禁烟派受到攻击。来自京城的消息说,如果中国战败,肯定要找替罪羊,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林则徐,而其他所有禁烟派,也一定会跟着倒霉。余成业说,上面已经有人发了话,只要清算禁烟派,立即把古立德下大狱。
余海风暗吃一惊:“那样的话,鸦片不是又要流行了?”
余成业说:“古立德整我们余家人,他倒霉,我是再高兴不过。不过,如果禁烟派整个倒了,这个国家会变成个什么样子,还真的难说了。”
余海风忽然觉得,二伯父说古立德倒霉他高兴,那是私心,而禁烟派如果倒了,整个中国就要倒霉了,那是大义。他也因此相信马智琛所说,所有的商人都是有罪的,而古立德真是个清官。
可清官有什么用?这个世界,倒霉的就是清官。相反,那些贪官比谁都活得好。
这样一想,余海风便有了马智琛同样的感慨:这个国家,将向何处去?
返回的时候,单人匹马,又想着早点去见马智琛,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所以一路飞驰,仅三天,就已经进入黔阳地界。如果是走镖,应该提前在雪峰镇住一晚,第二天白天再赶路。余海风是一个人,身上又没有值钱的财物,再则艺高人胆大,决定当晚赶回洪江。反正单人匹马,速度快,估计天黑后一个时辰,便可以到洪江。
余海风一路策马狂奔,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刚跑出一里远,发现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上,似乎有一颗脑袋在张望。凭他的江湖经验判断,此人应该是土匪。余海风心中冷笑,一眼看到前面路中间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余海风打马过去,忽然一个镫里藏身,从地上抓起石头,一声吼,石头向树丛之中飞掠而去。
“哗啦!”一个人影从树丛之中跌了下来。
余海风一手举枪,厉声喝道:“哪个不怕死的土匪?出来!”他想隐藏在树林之中的土匪一定会涌出来,但树林之中并没有动静,只传来一个伤心的哭声:“余海风……你个浑蛋……”
余海风心中一惊: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知道自己的名字。“你是谁?”
草丛中传来一个痛苦的呻吟声:“疼……死……了……”
余海风跳下马,一步一步走过去,用枪拨开草丛,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头发披散的女人躺在地上,她紧咬着牙齿,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他。她的胸前,用红丝绸拴着一个元宝。
余海风一怔,罗小飞。
罗小飞躺在地上,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洋枪,对准余海风,双眉一掀:“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我打死你!”
余海风微微一怔,并不害怕,轻轻地哼了一声,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曾害过我多次,我今天误伤了你,咱们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
草丛之中传来罗小飞的哭声和骂声:“余海风,我告诉你,我是来给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的,你不感谢我,还打伤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余海风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又回去了,迟疑了一下:“你哭够没有?起来吧。”
罗小飞躺着没动:“你扔的石头打伤了我的胸,摔下来跌伤了我的背,我动不了……哎哟!疼死了……”
余海风慢慢蹲在她身边,罗小飞松开手,泪眼迷离。
余海风道:“罗姑娘,请起来吧!”
罗小飞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动不了,除非你抱我起来!要不我死给你看,我就是你害死的!”
余海风看了她几眼,只能去抱她,触手感觉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背上还有血,吃惊地道:“你真的受伤了?”
罗小飞泪如雨下:“我说我受伤了,你不相信!”
余海风把她扶坐了起来,看到她的腰上衣服被划破了一大块,血肉模糊一片,应该是从树上跌下来,被断的树枝划伤的。余海风心中有些着急:“你先坐一下,我去拿金创伤药来,给你敷一下。”
余海风跑到坐骑边,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找到金创伤药,回来给罗小飞包扎。包扎的时候,他试探着捏了捏,估计只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包扎完之后,余海风才想起罗小飞是个女人,而罗小飞也不哭不闹了,一张脸绯红,低垂着,偶尔偷偷看他一两眼。
“现在怎么样?”余海风问她。
罗小飞羞涩地咬着嘴唇:“好多了。”
余海风又问:“现在该怎么办?”
罗小飞一脸委屈,怯怯地道:“我怎么知道?”
余海风想了想:“你不回家吗?”
罗小飞沉默了片刻:“哪里才是我的家?”
余海风想她一个女人,在土匪群之中,有很多不方便。而自己是忠义镖局的镖师,也不能和她纠缠不清。
余海风说:“现在天快黑了,这里距离洪江不远,你和我先回洪江,找个客栈住下,你修养两天,就应该没事了!”
罗小飞点了点头。
余海风扶起她,她也紧紧地抓着余海风的手,两人走到路边,余海风扶罗小飞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去,两人共乘一骑。
余海风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罗小飞道:“半个月前,我去洪江找你,听说你去了长沙,我就在路边的树林里等你。”
余海风不太相信:“你等了半个月?什么事?”
罗小飞拍了拍自己的腰上:“年前有人给野狼帮送了一批枪,十把长枪五把短枪。这种枪威力很大,一枪就可以打死一头野猪。”
余海风一惊:“是什么人这么大方?”
罗小飞笑了笑:“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我猜到了,是马占山。”
余海风一惊:“他要干什么?”
罗小飞点了点头:“我听说风云商号的马帮在云南,最近可能要回洪江。”
余海风大吃一惊:“难道,他们想劫这批货?”
罗小飞点了点头:“你想不到,过年前,来给野狼帮拜年的人还真不少。”
余海风又是吃了一惊:“给……野狼帮拜年?”他本想说给土匪拜年,临时改成了野狼帮,“都是些什么人?”
罗小飞说:“官员,当然,不是官员本人,而是他们的代表。光是知府就有五个。”
余海风问:“他们是不是去求野狼帮不要攻击他们?”
罗小飞摆头,“也不一定。乌孙大人的代表,却是请野狼帮到黔阳县内搞事。”
余海风感觉自己发晕,有限的知识,一时让他无法明白罗小飞所说的事。野狼帮是匪,而乌孙贾等人是官。古人提到官匪一家,余海风以为那只是在戏里,现在却在现实中见到了。如果说只是一个官员,他还好理解,跑去向土匪献殷勤的知府,就多达五个,这太令人难以接受了。余海风说:“等等,你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乌孙大人请野狼帮攻击黔阳县?而白马镖局希望野狼帮劫风云商号的货?”
罗小飞说:“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反正这个春节期间,事情不少。”
余海风算了一下时间,余家马帮会赶在三月之前回到洪江,因为镖局要赶去长沙押现银,这之间还有些时间,自己应该有办法阻止此事。因为路上耽搁,来到巫水边时,官渡已经停了。余海风和罗小飞只能在渡口找了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余海风回到镖局向刘承忠复命,不好提罗小飞说的事,瞒下了。离开镖局,余海风又去找马智琛。
马智琛整颗心都在杀人魔一案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在洪江城里乱转,希望打听到一些什么消息,或者注意到什么线索。
洪江城并不大,要找到他不难。余海风转了几圈,在洪盛街见到了他。
马智琛主动和他打招呼:“海风哥,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海风说,昨晚就回来了,但因为晚了,进不了城,所以,今天上午才到家。又问他,你每天这么转,能转出个什么来?马智琛说,你别说,每天这么转,还真能转出很多事。这么几个月下来,杀人魔的线索确实是没找到,小贼却抓到不少。
余海风陪着马智琛在街上走,装着随口地问道:“整个春节,你也没有回家?”
马智琛说:“和你一样,年初一回去了一趟,很快就又回来了。”
这话有点拗口,可余海风完全理解。他也是年初一回家给父母舅舅拜了个年。父亲倒还和颜悦色,只是白发增加了很多,母亲和舅舅对他显得很冷淡。他不想让一家人过不好年,一杯茶没喝完,离开了。可余海风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问:“我听说,你们白马镖局买了火枪?”
马智琛看了余海风一眼,道:“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了。”想了想,又说,“最近世道越来越乱,土匪越来越多。你们走镖做生意,要多个心眼。”
十天后,罗小飞的伤好了,余海风便和罗小飞一起去了鹰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