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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笑,不管如何狞笑,但是当我意识到技术内核维系并控制着远距传输器的网络,我也得依靠它们来逃离这些受威胁之地时,我的笑容褪去了。

我是谁?

他们能这么做吗?我心里琢磨着。特提斯河是技术内核安置的,是在霸主五百年华诞送给它的礼物。不过,当然,悦石或者谁肯定想过叫内核帮忙撤离民众。有吗?我琢磨着。内核会帮忙吗?我知道悦石相信内核中有股力量下定决心要消灭人类——这次战争是她毫无余地的选择。如果反人类的内核力量想要执行它们的计划,这是多简单的方法啊——它们仅需拒绝撤离这数十亿被驱逐者威胁的人类!

赛伯人是生物性遥控装置,是附加体,属于人工智能……或者,在这里属于人工智能重建人格……它们安全地隐藏在内核的某处。重要的是,内核完全知道在政府大楼、在人类领导层的许许多多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人类已经厌倦与本领高强的人工智能监控共享生活,就像旧地美国南北战争前,南方的家庭厌倦在他们的人类奴隶面前说话一样。但厌倦归厌倦,对此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最低级的渣滓蜂巢的贫困阶级之上的任何人,都带着生物监控的通信志,许多人带有植入物,这些东西收听着数据网之乐,由数据网的元素监控,处处依赖数据网的功能。人类接受了隐私的短缺。希望星的一名艺术家曾经跟我说过:“开着住宅监控,在它们面前做爱或者吵架,就像是在小猫小狗面前脱衣服……你一开始会犹豫一下,不过很快就会把它忘掉。”

我询问了数据网:复兴之矢处于第二波攻击之列,离入侵还有一百零七小时。我觉得很奇怪,富士星的难民怎么也挤在这些水道里,那个世界离斧子砍下来还有二百多个小时呢。然后我意识到,虽然鲸心从水道里移去了,但特特斯河仍然流经原先的那些世界。来自富士星的难民其实是从青岛来的,那里离驱逐者入侵还有三十三小时,他们穿越了还剩一百四十七小时的天津四丙,穿越了复兴之矢,想去吝啬星或者草地世界,两者此时都没遭受多大威胁。我摇摇头,找到了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健全的支道,我在那儿望着这疯狂的一切,我心里琢磨着,当局什么时候会变更河道,让所有受威胁的世界直接流到避难所去呢。

我是不是接入了某个后台信道,只有内核知道的信道呢?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证实一下:把我的赛伯体扔在这儿,我自己独自沿着万方网的高速路去内核,就像布劳恩和我那脱离肉体的副本那样,那是上一次我共享他们的感觉。

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船只阻塞在中道,两个方向的都有。船屋上高高垒着家当,而小艇载着沉重的货物,看上去最小的浪花或者波动都会把它们掀翻。来自青岛-西双版纳的成百上千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中式帆船,同来自富士星的身价百万的公寓游艇争夺着水道。我猜这些住宅船中有些从未离开过它们的停泊处。在这木头、塑钢和有机玻璃的暴乱之中,“无所不达”仿佛银蛋一般自由穿梭,它们的密封场设置在全反射状态。

不。

我身处复兴之矢那巨大的运河城市之一——也许是阿德蒙,也许是帕莫洛。这里的特提斯河是一条主道,有许多附属的支流。平常,这河上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外道的观光贡多拉(一种狭长的轻型平底船)以及中道的富人游艇和“无所不达”。今天这是一座精神病院。

这一想法让我眩晕,几乎害我不舒服。我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会儿,把头埋在两膝间,慢慢深呼吸。人群在一旁走过。有谁在什么地方在用手提式扩音器向他们演讲。

这辈子我从没听说特提斯河被警戒隔离过,但是现在远距传输器的幕帘明显是单向且半透明的隔膜。小船嗡嗡地驶了进去,我甩甩肩,摆脱掉刺痛感,环顾左右。

我感到饥肠辘辘,已经至少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我的赛伯体,哦不,我的身体极度虚弱,饿得发慌。我站起身,挤到一条小巷里,小贩们在那儿吆喝着,声音盖过了喧嚣,他们在一个独轮回旋手推车边兜售着他们的商品。

电力喷气引擎嗡嗡作响,小气艇发动了,前端探进河里,我朝上游指去。

我来到一辆手推车前(那里的队伍很短),向一个女人要了份涂着蜂蜜的煎饼、一杯香郁的布雷西亚咖啡、一袋带沙拉的皮塔面包,然后用寰宇卡轻轻一碰,付了账,爬上一条阶梯,来到一栋被遗弃的建筑中,坐在露台上,开始品尝。味道真是棒极了。我啜饮着咖啡,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再买块煎饼,这时,我注意到下面广场上的人群停止了无头无脑的涌动,聚集在一小撮人周围,那一撮人站在中央的宽阔喷泉的边缘。他们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淌过人潮的头顶,流到了我这儿: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那条小船,坐在船尾的座位上,紧紧抓着船舷上沿,直到那摇晃停息下来。我按了一下动力触显,说道:“开动。”

“……报应天使已经被释放在我们中间,预言成真了,千禧年来临了……天神化身将会开始献祭……末日赎罪教会已经预言到,他们知道,救赎必须完成,这是我们一直知晓的……但这种折中办法太晚了……互相残杀的斗争太晚了……人类末日临头,苦难开始了,我主的千禧年即将来临。”

守卫对着珠状麦克风低声细语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去吧。”

我意识到,穿着红衣的男人是伯劳教会的神父,而人群正在回应——起初是零星的表示同意的叫声,偶尔的几声“对,对”以及“阿门”,然后是异口同声的喊叫,高举的拳头在人群头顶涌动,还有无法抑制的狂热尖叫。退一步说,这是极不相称的。这一世纪的环网,有着公元前旧地罗马许多的宗教意味:一种容忍政策,容忍着多姿多彩的宗教——像禅灵教一样,大多数都交织融合,在本质上被改变,但并不是说宗教信仰被改变了。而是通常的观点是,一种对宗教冲动的温和的犬儒主义,以及一种漠不关心。

“不打紧。我能乘那条小船吗?”

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广场上。

守卫耸耸肩。“可以。但是你不允许从那里返回。”

我思考着,最近几个世纪是如何摆脱暴动的:要发起一场暴动,必须要有公共集会,而在我们这一时代,公共会议包括了通过全局或者其他数据网频道的个人谈心;人们远隔千里,甚至远隔光年,仅仅是由通信电缆和超光线路连接,在这种情形下,很难创造暴徒的激情。

“我能从那儿出去吗?”我指着河上游显示出灰色不透明幕帘的高高传送门。

我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被震慑住了:人群的怒吼兀然平寂,一千张脸孔朝我转来。

“对。”一条小艇向我们开来,他把护目镜翻下来,确认了里面的两个安全人员,又把它拉了上去。

“……那里是他们中的一个!”伯劳教会的圣人喊道,随着他指向我,身上的红袍闪耀着光芒,“一个霸主密封派系之人……一个诡计多端的罪人,把救赎在今日带到我们头上……就是他,以及像他这样的人,想叫伯劳化身让你们赎他的罪,而他自己和其他人,却藏在秘密世界的安全之地,那是霸主头头们留下来为这一天准备的安全之地!”

“绕开?你是说特提斯河不再流经鲸逖中心了?”

我放下咖啡杯,咽下最后一口煎饼,盯着他们。那个男人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但他怎么知道我来自鲸心?他怎么知道我和悦石接触过?我再次看过去,手挡在眼前遮着耀眼的阳光,试图不去看那些仰起朝我看来的脸孔,以及那些挥舞的拳头。我注视着那个穿着红袍的人的脸……

守卫接入我的通信志,确认了我的可执行超驰信号和首席执行官的授权证,但是仍没急着回答我。“通往鲸心的传送门被关闭了,”他懒散地说道,“河流绕开了。”

我的天,那是斯宾塞・雷诺兹,那个行为艺术家,上次在树梢曾试图主宰宴会谈话的那个人。雷诺兹剃光了他的头发,帽子下的卷发不见了,仅剩脑后一根伯劳教会的辫子,虽然那张脸现在被做作的愤怒和忠诚信徒的狂热信仰所扭曲,但它仍旧黝黑,仍旧俊美。

码头区很安静,我从未见过特提斯河如此平静。“发生什么事了?”我问码头上的一名安全人员。

“抓住他!”伯劳教会的煽动者雷诺兹喊道,手仍然指着我的方向。“抓住他,让他赎罪,为我们家园的毁灭,为我们家庭的破裂,为我们世界的末日,赎罪!”

我走出了花园,穿过政府大楼的主厅——现在那里所有的检查点和安全守卫都到齐了——穿越了鹿苑那风景如画的土地,走了出去。

我朝身后瞥了一眼,心里琢磨着,这华而不实的装腔作势之人肯定不是在说我。

“走开。”我说。

但他的确是在说我。有足够多的人变成了暴徒,在这大喊大叫的煽动政治家身边的一波人朝我的方向涌来,拳头挥舞,唾沫横飞,那人潮将其他人推离了中心,然后我下面的这群边缘人群也朝我的方向涌来,以免被后面的人踩死。

遥控装置翩然飞动,就像一只受惊的蜂鸟。“好的,阁下。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花园和地面监控会给你回复的。”

人潮变成了一群咆哮、高喊、尖叫的暴动分子;这时,这群人的智商加起来也比不上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人。暴徒有激情,但没有脑子。

“不,不,”我说,“我没事。随它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不打算继续逗留在那里,向他们好好解释。人群分成两路,沿着两边的楼梯向上冲来。我转过身,拉了拉身后的木板门。门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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