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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接种人员漏掉的孩子。潘卡基担心还有其他孩子被藏了起来。就在前一年,穆斯林人当中流行着一种谣传,说印度政府在给他们穆斯林男孩接种的时候使用了不同的疫苗,服用后会丧失生育能力。后来政府通过实施一项教育计划,以及让穆斯林人更多地参与到免疫行动中来,谣言这才平复下来。不过怀有戒心的绝对还大有人在。
之后,我们随一名本地医生和一支小分队走到一个名叫巴克昆迪的村子。我们来到一户人家,女主人身材娇小,容貌秀丽,脚趾上还带着指环,一个婴儿松松地捆在她的髋部。另一个约莫三岁的男孩站在旁边,直直地盯着我们这一小群人。两个孩子都没有接种,所以潘卡基问她:“是否可以允许我们给他们服用疫苗?”她毫不犹豫地说:“不行。”神色既不愤怒也不害怕。潘卡基问她知不知道附近已经出现了脊髓灰质炎的病例。她说知道。但她仍然不想让孩子服用疫苗。为什么?她不肯说。潘卡基说好吧,对占用她的时间表示抱歉,然后继续走向下一户。
“就这样放弃了?”我问。
“对。”他说。
那个本地医生落在后面,我们回头的时候,看到他正冲着那位母亲大喊:“你是个蠢货吗?你的孩子会变成瘫子!他们会死的!”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潘卡基发火。他走回去跟那个医生面对面。他问:“你干吗要大喊大叫?以前她至少还肯听我们说话,但现在怎么样?她一个字也不会再听了。”
医生受到如此直接的指责,面子上十分难堪,于是反唇相讥:“她大字也不识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对小孩儿好!”
“那又怎么样?”潘卡基回答,“你大声嚷嚷也没用。要是在村民中间传开我们强迫他们服用疫苗,那就更遭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几个人拒绝服用,这就够好的了。他后来这样跟我说,一个恶意的流言就可能会破坏整个行动。
* * * *
从当地医生,到村民,再到走家串户的工作人员,人们经常提出同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要搞这次行动?”大家需要干净的水,因为痢疾每年会夺去50万印度儿童的生命;需要更充足的食物,因为这个国家三岁以下的儿童中有半数都营养不良;需要有效的感染防控体制,这样就既能防止脊髓灰质炎,也能防止其他疾病流传;需要灌溉设备,这样出现个把旱季也不会让农户颗粒无收。人们需要的东西很多,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搞这样的计划?周围地区时不时暴发疟疾、肺结核,还有霍乱,可是几年来也没有什么大人物过来看一看。现在不过就是冒出一例脊髓灰质炎而已,就如此大动干戈,弄得好像连步兵团都要开进来了似的。究竟是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些现成的答案。其中之一就是,我们可以兼顾,可以一边扫除脊髓灰质炎,一边在其他方面投入更多努力。可是在现实中,二者是需要权衡的。举例来说,整整一周时间,卡纳塔克邦北部的医生们只能关闭初级卫生所,全力投入到脊髓灰质炎的防疫工作。
潘卡基给出的理由似乎更具说服力一些:消除脊髓灰质炎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义。在一个村子里,我看到一位村民质问为什么政府和世界卫生组织不为他们解决营养不良的问题。潘卡基回答,他们能力所及的只有这么多。他接着又说:“再说,就算你吃不饱饭,通过我们的防疫行动让你不变成瘫痪也绝对没什么坏处吧。”
不论你决心要解决哪一桩人类面临的难题,失明、癌症,乃至肾结石,几乎都可以套用这个说法。(“就算你吃不饱饭,不肾疼也绝对没什么坏处吧。”)此外,还有资金的问题。至此,这项计划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耗资30亿美元,平均每个病例600多美元。相比之下,印度政府2003年国民医疗健康总预算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只有四美元。一位官员告诉我,就算这项计划真的能够成功,要想彻底消除脊髓灰质炎,可能还要花费两亿美元。而这笔钱要是能够投资在建设符合规范的污水处理系统,抑或是改善基础医疗服务等方面,将来绝对有可能拯救更多的生命。
况且,谁也不敢打包票说,消除脊髓灰质炎一定能成功。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目标期限从2000年推后到2002年,后来又延迟到2005年,现在正准备再次推迟。最近这些年,疫情虽然没有大规模暴发,每年只有几百例,但一直此起彼伏,为了追击它们已经消耗了越来越多的经费,人们难免滋生出一些厌烦情绪。每年印度出生的儿童大约有2 400万,这些儿童就是新的潜在受害群体,相当于委内瑞拉的全国总人口。为了跟上形势变化,每年都必须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为所有五岁以下的儿童免疫接种。而事实是,我们无法对这些花费进行任何成本收益的计算,谁也不能保证目前的这些钱都被花在了刀刃上。
尽管存在上述种种负面因素,该计划迄今为止已经预防了大约500万例脊髓灰质炎,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成就。虽然将这种疾病从世界上彻底扫除是一个宏伟、甚至也许有些不现实的志愿,不过仍不失为一个可行的任务,这也是一个文明社会能够做的、对人类未来有益的事情之一。对那些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来说,天花的灭绝是永远的福祉,消灭脊髓灰质炎应该也具有同样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