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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的,抱住了薄荷糖。而身后,一扇闪着金光的大门,轰然关闭。
那一声巨响,比呜咽响亮。那是她从十七岁那年就梦想的幸福之门,但她被城中之人推出去,放逐在人世间,然后她的残骸被薄荷糖收留,他一点一点地修补,使她恢复成人。但荷叶裙莲藕身的哪吒,再也做不回往昔快意恩仇的三太子了。
世间再无阿令,再无阿令和葡萄妹的爱情,它们俱已凋残,已死。
这一世伊始,她是薄荷糖的恋人。
痛心疾首,无可挽回,就这样吧。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人类都逃不开最根本的脆弱,就这样的,抱住薄荷糖吧。
夜里是在外婆家睡的,三层的小洋楼只有外婆独自居住,外公去世多年,难得有人陪她,薄荷糖和康乔都没走。房子太大,怎么个睡法都绰绰有余,但康乔仍抱着毯子和外婆挤一床,说着悄悄话。
像童年时代,把竹床抬到院落里,大蒲扇摇啊摇,萤火虫飞啊飞,摊在清凉花香的夏夜里,睡个舒适好觉。康乔和外婆说起阿令,外婆只说:“别怪他。”
她记得被他爱过,她不怪他,但多么惋惜:“不怪他,但失望,我们那么好过。”
“四年了。”外婆说,“如果还能在一起,你就有信心白头到老?”
康乔愣了,外婆又道:“使你们分开的那些东西,不会因为和好了就不存在。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欠了点做夫妻的福缘。”
外婆是对的,被摧垮了意志的人,不再具备强大的重建能力。看情形,阿令的事业没有东山再起,他最后留下的那张纸条说得很清楚:“若好起来,会回来找你。即使你另嫁他人,我也会王老虎抢亲。”但他终是罢了,四年了,他自认给不起她幸福了,就不耽误她被别人寻到,施以幸福了。
他是好人,对她也挺好,但他真的不是个够担当的人呢。所以外婆至今仍念着大叔的好:“最适合你的,还是那个人。”
“我知道。”康乔辗转在一条又一条小狼狗之间,但再无人可及大叔,熨贴似丝绸,连一丝一毫的失望都没舍得让她尝到。她放掉了视她为至宝的人,却被她视为至宝的人所放掉,这就是爱情的无可奈何之处,所谓一物降一物。
外婆说:“强大的人才能给你安定。”
康乔不同意:“我自己也很强大了,如今我是事业女性。”
外婆笑了:“纸老虎。”
赵鹿也不认为康乔是女强人,她本是闲云野鹤的人类,没什么攻击力,却被迫活得铿锵,成天装大尾巴狼,还一而再地和孱弱的小狼狗们玩。于是她对康乔一言蔽之:情商太低,咎由自取。
外婆睡了,留下康乔安安静静地怀念大叔。如水的夜里,她回到了十五岁的炎夏,穿小碎花的大摆裙,蹬着高跟鞋,和大叔说:“今天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大叔把她抱在腿上,轻笑着问:“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双贱合璧。”
大叔哈哈笑:“他们没说我是诱拐无知少女的禽兽?”
“我少女,不无知!禽兽是他们,某两只对视一眼,江湖飘飘去也。”
十年来,深恩负尽。那本《洛丽塔》就放在外婆家,康乔决定翻出来再看看。这一天,她再会了阿令,竟发现自己顿悟了亨伯特的心情。他是那孩子的继父,他爱她,抚养她,善待她,带她走遍美国看尽风光,但她只致力于摆脱他,摆脱他,摆脱他。多年后他找着了她,她胖了钝了俗了,和平庸的男人结婚生子,很贫穷,很卑微,大着肚子找他讨钱——
她宁可和不相干的人相守,也不要和他在一起。这多像阿令,那个和她有过苦恋的人。
她本以为和他将至死方休,但她真的不是守节这块料,她有了别人。他呢?他呢?
她和他,连禁忌之恋都算不上,但他就是不要她了。
亨伯特说:“最让我难过的,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那些欢笑声里,没有她。”若这样比照,康乔是幸运的,她爱的人不在她身边,但他仍能做回放肆嬉闹的市井少年,吃新鲜的菜蔬,喝冰镇的啤酒,有空就呼朋引伴赌赌牌九。
外婆,我不怪他,我们只是都不强大,撑不起一个家。
“我们要住在高高的楼层,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你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厨房里烤着小甜饼,微波炉里热着牛奶……”阿令的誓言仍鲜艳如故,但已一无是处。
亲爱的,那差一点就成真的我们的家,难道你真的不想了吗。
手机开了静音,屏幕一闪,是赵鹿的短信:“小乔,在做什么?”
康乔老老实实地答:“想形形色色的男人。”
赵鹿仍很毒舌:“四处惹火很不安分,骚圣!”
康乔呃了一声,手机甩到一边,睡觉。赵鹿是一针见血的,她未必有多水性杨花,但她确实被薄荷糖搂着,为阿令哭泣,顺带着怀念了大叔一把。这样的女人是够格被人斥为不安分吧,她在感情中跌跌撞撞,纯属咎由自取,赵鹿十分英明。
明明以为自己在感情中很忠诚,不玩花招,但细细一想,怎么会这样?若是阿令主动找上门要求复合,她半分抵抗不了,一千个情愿一万个点头,可那就得飞掉薄荷糖了——她把薄荷糖当成了应召儿郎?道理简单若此,但康乔却如醍醐灌顶,被自己行为惊住了,她自诩忠贞竟也会有这些那些的花花道儿,那阿令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始乱终弃?不,他只是未能善始善终。
但她也未能够。
康乔最爱说,人类都逃不开最根本的脆弱,她总拿这句话为自己的蠢行昏招开脱,如今,也替阿令开脱一回吧。藉此原谅离散,像原谅内心的阴暗角落。
人生别久不成悲,像千里寻夫的妇人,餐风饮露衣衫褴褛,见到了亡夫的尸骸,死心了。她不忍打扰亡灵,只拾起他的肋骨装进包袱,就地掩埋了他,祭拜了一阵,蹒跚地折返家乡侍奉父母了。
他的肋骨是她,她拿回了自己,厚葬了他。
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还活着,她却像看到他的尸首了。森森埋骨地,森森往事间,她放下阿令了。
康乔嘲弄自己,四年了,早该想通了,却要被曝尸荒野眼见为实才彻底死心,你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呢,葡萄妹。
至此康乔心地澄明,神清气爽,是为新生。
赵鹿才是能一棒子把她打醒的人。
薄荷糖醒得早,给外婆和康乔做好了早餐,很简单的白粥咸菜和鸭蛋,但很爽口。吃完饭一看表才清晨六点,站在阳台上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山脉清晰,飞云流散。白兰树上开满了花,带着露珠儿,俏生生。康乔心一动,提议道:“我们去卖花!”
童年时,康乔常陪外婆去市集卖花,提只竹篮子装些白兰和栀子,沿路都有大姑娘和小媳妇蹲下挑上几朵。走到市集时,花就卖得只剩一半了,康乔去早点摊挨个吃之,多打一碗豆腐脑当水喝,外婆在家里就吃过了,雷打不动的白粥咸菜,偶尔夹两块腐乳。可康乔最爱的还是豆腐脑加油条,她能吃到永生里。可成年之后再也买不着那么好吃的油条了,真遗憾。
后来离家千里去求学,每每回忆起故乡,永远是花香的早晨。卖一上午的花也不过赚一点小菜钱,但祖孙俩都很高兴,路过鱼铺子买条鱼回家,到了中午就能吃上葱烧鲫鱼,汤汁拌饭,香得能吃掉一大碗。
还不到栀子开得盛的季节,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朵开着,薄荷糖觉得摘了可惜,但康乔却很欢喜,揪下一朵用发圈绑在手腕上,一抬手就是暗香盈来。白兰呢则要用细铁丝串了,别在衣襟上,是城中女人都喜欢的小装饰。
薄荷糖很会哄女人开心,外婆和康乔合作串着铁丝,他就溜进厨房煮花生去了。待到出发时,水壶里装了茉莉花茶,提兜里是盐水花生,外加三张小板凳,像去春游似的,兴颠颠地走在最前头。
好些年没当卖花姑娘了,外婆家的花树被压得沉甸甸的,满院子香,时有邻居敲门讨上几朵。薄荷糖甚爱这种南方小城的调调儿,到了市集就坐不住了,到处乱逛,康乔和外婆坐在树荫下,闲闲聊几句,外婆整理着零钱时,她就埋头想一会儿事情。
早晨摸到手机一看,赵鹿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说是从客户那里得知一个消息,某大型网站在招兵买马,广招媒体精英,共同打造新刊物。赵鹿特地强调,这本刊物是新媒体,主要走线上销售路线,据内部消息称,待遇比传统纸质媒体好太多,人均月收入在七千左右。这则消息刚放出来,媒体人员已趋之若鹜,赵鹿找客户要了总裁的私人信箱发给康乔,让她一定试试。
网站的金子招牌闪着光,早在半年前康乔就有所耳闻他们要招人,但迟迟不见动静,反倒是被赵鹿一个圈外人觑到先机。康乔掐掉白兰上发黄的小点,陷入了思索,新媒体无疑是诱人的,A板上市,团队持股更是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平台够大,空间够广,是值得一试。
除了它千里之外的城市,一切都很完美。早几年康乔就义无反顾地奔去了,但现在她不大愿意折腾了,还需多加考虑。外婆夸过薄荷糖:“是个好孩子,但太年轻,还没定性呢,我怕你会吃苦头。”
“他对我很好。”康乔很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