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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有了答案,多亏了新近成立的“古病理学”,即在古代人遗骨上检查病征的学问。在一些幸运的情况下,古病理学家可以找到足够的材料,研究古人的病理,就像病理学家研究现代人一样。举例来说,考古学家在智利沙漠中发现了保存良好的木乃伊,经过病理解剖,我们可以了解那些人临死前的身体状况,就像今天在医院里检验新鲜的尸体一样。美国内华达州一些干燥洞穴中,过去有印第安人居住过,他们留下的粪便,保存得十分好,因此我们还能在其中找到钩虫与其他的寄生虫。
因此,现代残存的狩猎采集族群,生活绝不是“恶劣、野蛮、短命”的,别忘了,他们是被农业族群逼进世界上最糟糕的角落里的。过去的猎人,仍然居住在肥沃的土地上,绝不可能过得比现代的猎人还差。但是,所有那些现代狩猎采集社群,已经受农耕族群的影响不知几千年了,对于农业兴起之前的生活形态,他们所能提供的线索大概不多。进步史观实际上对远古时代的生活品质,做出了一个判断,那就是:世界各地的人,都因为采纳了农业而改善了生活。考古学家在史前垃圾堆中,经常发现动植物的残留,只要鉴定它们是野生种,还是家生种,就可以判断农业兴起的时间。当年那些制造垃圾的人,健康状况怎么样?我们可以判断吗?如果农业兴起后他们的健康状况明显地改善了,不就是支持进步史观的直接证据吗?
不过,古人的遗骸通常只剩下骨骼供古病理学家研究,但是他们仍然能从骨骼中找到许多线索,推断他们生前的健康状况。首先,骨骼能透露性别,以及身高、体重与死亡年龄。因此,要是能够找到足够的骨架,就能制作那个社群的“生命表”——保险公司用“生命表”计算各个年龄的平均剩余寿命与死亡风险。古病理学家测量不同年龄的骨架,可以计算生长率;检验蛀牙(高糖食物的指标)与珐琅质缺陷(表示童年的食物品质粗劣);还能辨认许多疾病在骨带上留下的痕迹,例如贫血、结核病、麻风与骨关节炎等。
农人集中精力生产高糖分农作物,如稻米与地瓜,可是今日的狩猎采集族群,食物包括各种野生动植物,含有更多蛋白质,营养也比较平衡。布须曼人平均每日摄取2140卡路里热量,蛋白质93克,以他们娇小的身材与剧烈的活动量而言,远高于美国食物药品管理局推荐的量。狩猎采集族群,身体健康,疾病少,食物内容丰富,也不会像农人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遭到饥荒——因为农人依赖少数农作物维生。布须曼人能利用85种可食用的野生植物,他们难以想象饿死是怎么回事,而19世纪40年代爱尔兰因为番薯传染病导致歉收,死亡人数达百万以上。
古病理学家从骨架上发现了什么?先举个直截了当的例子,谈谈身高的历史变化吧。在许多现代社群中,我们都观察到:改善童年的营养,成年后身材就会增高。我们到欧洲的中世纪古堡观光,得弓着身子穿过里面的房门,可见那些古堡是为身材矮小、营养不良的族群建造的。古病理学家研究希腊、土耳其出土的古代人骨,发现了一个平行的现象,令人惊讶。冰期结束之前,在那里生活的狩猎采集族群,男性平均身高是177.8厘米,女性是167.6厘米。农业兴起后,身高急剧降低,大约公元前4000年前,男性是160厘米,女性是155厘米。到了古典时代(上古史),身高又开始缓慢上升,但是现代希腊人与土耳其人,还没有“恢复”到祖先的水平。
当然,找到食物并不代表肚子就能填饱;食物到手后,还得处理、调理,像坚果那种食物,处理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呢。因此,放弃进步史观,认为过狩猎采集的生活才是闲适惬意的,大可不必。(有些人类学家就那么浪漫。)不过,认为布须曼人比农人还辛劳,必然是错的。与今日我的医生、律师朋友,或我开店铺的祖父母比较起来,布须曼人的确悠闲得多。
另一例,是美国伊利诺河谷与俄亥俄河谷印第安人冢的人骨。玉米是几千年前在中美洲驯化的农作物,大约在公元1000年,成为那两个河谷的主要农作物。在那以前,印第安人遗留的骨骼,“看来非常健康,简直没什么好研究的”,一位古病理学家这么抱怨过。玉米传入之后,印第安人的骨骼突然变得“有意思”了。成年人嘴里的牙齿上蛀洞的数目,从平均不到1个,跃升到近7个:牙齿脱落与牙周病极为猖獗。儿童乳牙的珐琅质缺陷,表示在怀孕期与哺乳期间母亲严重营养不良。贫血病例增加了4倍;结核病已经是风土病:人口中有一半感染上螺旋菌或梅毒;75%有骨风湿,或其他退化性疾病。每一个年龄的死亡率都增加了,活过50岁的人,只占人口数量的1%——玉米传入前的黄金年代,却有5%。全体人口中,20%的人1—4岁之间就夭折了,也许是因为幼儿断奶后营养不良,再加上传染病。这样看来,一向认为给新世界带来福祉的玉米,实际上却是公众健康的祸根。世界其他地区,农业兴起之后,也在骨架上留下了相同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