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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参观实验室,发现一位同事正在地下室办家庭晚宴。每天晚上,她的一个被试家庭,包括父母和孩子,会在实验室的镜头下美餐一顿。桌上有面包、奶酪、各色卤肉、水果和蔬菜,经典的德式晚餐上该有的都有。“我研究的是肥胖与人的饮食习惯的关系,”我的女同事告诉我,“而这个实验是为了测试用餐时间对结果的影响。”她给我看了几段录像:一个小男孩在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板又一板的巧克力,任凭他妈妈在一旁怎么吼也不听。“我们通过实验发现,晚餐时间越长的家庭,吃得反而越少。事实上,在一顿吃得从容的晚餐上,被试还没来得及吃完所有食物,就已经产生饱腹感。另外,社交影响在这样的场合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人们倾向于模仿他们亲近的人的饮食习惯,正是这一心理机制使肥胖成为一种流行病,在整个世界日益蔓延。
这项实验里有一个因素引起了我特别的兴趣:作弊也会传染。在阿希教授的实验里,被试听别人说了什么就跟着说什么,而在这个实验里,人们看见别人作弊得了好处,自己也不免作弊。
通过观察同事们正在进行的工作,我意识到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与我以往见识过的研究机构截然不同。在风格质朴的科研世界里,它像一个金色的泡泡。在踏进实验室内部放办公用品的那间办公室时,我简直像个孩子钻进了糖果店。眼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圆珠笔看得我心花怒放,不管是想要订书机还是小格子笔记本,全都随便拿!
这个简单的小实验是为了研究人们作弊的原因。我的同事不断变换测试题或者改变付酬条件,记录每一次作弊者的比例。那么他有没有尝试保证被试类型的多样性呢?“我连修女都找来做过实验。”结果让人吃惊。修女也撒谎!只不过她们总是假装掷到了一点或者两点,就算事实上是五点或者六点。她们故意说少是因为担心别人怀疑她们作弊。
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为办公用品着迷。好吧,你要知道,在我以前待过的那些实验室,要想领点办公文具,所经历的行政程序就好比小矮子高卢人阿斯特里克斯在古罗马的官僚地狱里迷路,还需要完成12件奇功!<a id="note9" href="#note9n">[2]</a>您买了个1.5欧元的笔记本想报销?可以。不过您得先证明在别的商店买不到更便宜的笔记本。下一次请注意,先在我们自己了不起的落灰的商品目录里选购您需要的文具。最后,一般报销周期不算长,只要等4个星期而已。
我的新实验室相当大。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逐个拜访新同事的办公室以了解他们的研究,这又一次给了我不少冲击。比如说,一位同事招募被试玩一个赌运气的游戏:“我们让被试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偷掷一个六面的骰子,然后告诉我们他扔到了几。我们按点数付钱,点数越高,报酬越高。”“他们不会撒谎吗?”我听了这实验方法,有点惊疑。“那是肯定的呀。而且他们一个个撒谎撒得可欢了……”事实上,被试们逐个走进办公室,要么说自己掷出了五点,要么就是六点,没有一个人掷到一点或者二点。我的同事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按他们说的把钱付了。
另一个强烈反差就是我的个人生活作息变了,被各种社交填满:实验室院子里举行的乒乓球友谊赛,研究所内部每月的开幕酒会,春季果园采摘活动……有一天,一位女士敲开我的门:“您好,我是职业病医生,您需要咨询问诊吗?”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舒服,不过非要细究的话,可能有点背痛。于是女医生坚持帮助我矫正在电脑前的坐姿。接着是一位穿白色亚麻衣服的男士:“您好,需要按摩吗?”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可真是把职工宠上天了!
我对心理学同事们的第一印象很不错。首先,他们穿着打扮讲究,穿着花呢外套和条绒裤,头发上抹了发胶,大多数人还留着胡子。而且心理学家留的胡子可与物理学家的不同:物理学家有胡子,好像只是因为科研忙而不愿浪费时间刮;心理学家的胡子呢,修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其次,这样完美的外表下是优雅的谈吐。他们词汇丰富,修辞多样,就算只是聊聊复活节怎么过的,也聊得精彩绝伦。这样的语言功力当然也展现在他们的发表物中。比起物理学或者生物学的科研论文,心理学的普遍要长得多,语言也考究得多。由此我明确感到,自己在从硬科学向更偏文科的人文科学靠近。但请不要误会,这些心理学家不是些只会玩弄辞藻、说漂亮话的人,他们的数据统计能力也是一流的。
不过,小心不要从云端摔下来!在这个美丽的金色泡泡之外,我的同事们无一不在为研究经费而奋战。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像一个在富人区长大的孩子,完全忽略了现实的这一面。比如我曾以为,要想招个博士生帮忙干活,只要好言相求就行。
我即将在柏林的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下属的一个心理学实验室开始我的博士后生涯。在上班的路上,我玩了一个小游戏,测试德国行人的避让习惯。我故意往左让,看他们怎么反应,这真是典型的职业病啊。
在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风险是当你要离开这个舒适小窝的时候却没有做好准备。那么为什么不一直待在这儿?这就是舒适生活残酷的另一面:此处不留人。一个科研人员最多可以在此舒服地待上12年,此后合同自动终止,必须走人。所有的科研人员中,只有正副两位院长有终身合同。换句话说,这个研究所专为所长而建,他一退休,研究所就得解体。你不必梦想自己当所长,因为自荐无门。下一任所长是从前任退休当年最优秀的研究员中选拔出来的,没有人敢拒绝这个任命。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运作模式,就是这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