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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开山直奔桦树林中鲜儿住过的木屋,他抡着棒子把屋里的坛坛罐罐砸得稀里哗啦。传文默默地看着。朱开山砸够了,自己停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传文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在门前,劝着说:“爹,行了,他们不会回这儿了,咱别处找找吧。”朱开山老泪纵横道:“老大,爹丢不起这个人啊,真想一头撞死!爹杀过洋毛子,老金沟和官兵斗,和马贼斗,飞镖毙了老果子的命,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可今天就败在这个逆子手里,我的心里过不来呀!”传文说:“爹,父子爷们儿没有输赢,别往那儿想,咱还是去找他吧。”朱开山伤感道:“不找了,关东山地方太大了,他要是不想回来,找是没用的,想想怎么对付韩家吧,这个坎儿可不好迈呀!”
秀儿木然地坐在新房的炕头,无声地流着眼泪,呆呆地看着窗上的大红喜字。门响了一下。秀儿抬起头,竟然是一郎。秀儿擦了擦眼泪,轻声地说:“一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快睡觉去!”一郎站着不动。秀儿说:“听见没有?睡觉去!”一郎像没听见一样,慢慢地向前挪了两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塞在秀儿的手里,慌张地转身跑了。秀儿看着手绢,默默地擦着眼泪。
秀儿还是回了家。韩老海在地上踱着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咆哮着说:“朱开山他不叫玩意儿!他这是耍笑我,羞臊我,撕下我的脸皮扔到脚下踩,还蹍了又蹍。闺女,我非把这口恶气出了不可!我要是再不放个屁,在元宝镇就没法见人,元宝镇的狗都会笑掉大牙!我这就去找他!”
韩老海领着亲戚,伙计们抄着家什,气势汹汹打上了门。朱家所有的门窗都大开着,朱家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一郎偎在文他娘的怀里,满脸惊惧。韩老海红了眼,发一声喊道:“给我砸,狠狠地砸!”顿时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传文急了眼,朱开山一把拽住他。
韩老海不管这套,举起镢头,“砰”的一声,把朱家的锅砸了。传文喊着说:“爹,他们欺负人欺负到家了,我和他们拼了!”朱开山轻轻抬手,一下子把传文撂倒在地,喝一声道:“谁要敢动一下我叫他这一辈子别起来!”那文赶忙过来扶起传文,瞪着公公却不敢言。一会儿工夫,朱家被砸得一片狼藉。文他娘发话了说:“亲家,气撒完啦?”
韩老海气咻咻地说:“朱开山,咱两家没个完!”一挥手说,“伙计们,这是头一回,让他们收拾收拾,明天还来!”韩家的人走了。
全家人都看着朱开山,却又不敢说什么。朱开山沉默良久道:“传文,你到韩家递个话,今天晌午我在镇上酒馆请他喝酒说话,请他务必赏脸。”传文哭着说:“爹,他把咱家的锅都砸了,这跟掘咱祖坟一样啊,凭什么还请他喝酒!”朱开山说:“唉,这件事说到天边咱也亏理,要是摊在咱身上这也解不了气,将心比心吧。我和他坐坐,长辈们弄出个清理再说吧。”传文说:“那咱就忍了?”朱开山长叹一声道:“咱山东人闯关东,到人家的地面上刨食吃不容易啊,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关东苞米,就咱一棵山东高粱挺在地里,孤木不成林,要万事小心!”
朱开山在元宝镇的一个酒馆里坐等韩老海。韩老海依旧气势汹汹领来了镇里有威望的老人和一些窜地龙(东北土语,恶棍),众人一屁股坐下。朱开山起身抱拳说:“亲家,消消火吧,咱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肝火大了伤身。我朱开山现在立在这儿,可心里是在跪着和你说话。儿女大了不由人,我们朱家对不住你,更对不住秀儿,你想怎么着我都认了,决不说二话。”韩老海火气冲天道:“朱开山,你们家还叫人吗?传武跑了,我闺女怎么办?还嫁不嫁人了?嫁人能嫁出去吗?不嫁人叫她这辈子守活寡吗?啊?”朱开山说:“亲家,你说的都是实情,等我抓住这鳖羔子,当着你的面活生生地劈了他!”韩老海说:“哼!都说山东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你朱开山就是这样教儿育女的?”
朱开山不停地点头认罪说:“养不教,父之过,我领罪。”一个老人不忿道:“你们山东人就是嘴会说,满口的仁义道德,可做的事呢?够评的吗?你们跨江过海来到元宝镇,我们此地人欺生了吗?啊,我们不欺生你们倒欺负起人来了!元宝镇你们说了算了?我看这件事就是不公。”
窜地龙龙小三拍着桌子说:“我他妈就看着不公!传武这鳖羔子,别叫我碰上,要是让我挠着,非捆到林子里让野兽分尸不可!”另一个干脆揪住朱开山的脖领说:“还抓他的儿子做什么?今天先把他老子教训教训!”朱开山怒喝一声道:“混账!这儿没你们这些窜地龙说话的份儿!”话毕,暗运掌力,向下拍去,只听“呯”一声一掌把酒桌砸趴下了,酒菜洒了一地。
众人被朱开山的神力震慑,脸色大变。韩老海神色尴尬地溜走了。这个当,一个韩家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不好了,秀儿跳井了!”朱开山和韩老海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说:“啊!”来人大喘了几口气说:“还好,救过来了,老韩叔,你快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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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有半个月,朱家日子才算安生点,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平稳饭。文他娘说:“唉,这些日子叫传武的事闹腾得不轻,一家人没好好吃顿饭,这才安稳了点,赶明儿咱烙葱花大油饼。”那文嘴甜说:“娘,我拉风匣。”文他娘说:“你也就会拉个风匣。”那文笑道:“娘,我是杨排风,干的就是火头军。”文他娘说:“拉倒吧,就你这份火头军?拉起风匣来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像月孩子抽风,不稀说你。”传文说:“娘,咱家的风匣不好使,也怨不得那文。”文他娘说:“你看看,一说你媳妇你就护着。咱家的风匣怎么不好使的?生生叫你媳妇拉坏了!娘耶,她那叫拉风匣?赶上拉大锯了,呼嗒嗒,呼嗒嗒,咬着牙闭着眼,像是跟谁有仇。”朱开山威严地说:“行了,吃顿饭你的嘴拾不闲。一郎呢?”文他娘说:“咦?刚才还在院里耍,掉腚儿没有了。哪儿去了?”
正说着,一郎气冲冲地走进院,脸上挂着伤,衣服也被撕破了,不停地挥舞着手臂,却不说一句话。文他娘一愣,问道:“可伤了,俺的老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快告诉娘,是谁?谁下这么狠的手?”传文也忽地站起来说:“一郎,告诉大哥,谁把你打成这样?俺叫着你三哥去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