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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哈尔滨市内那座标志性的索菲亚大教堂,在暮色的雨中,静静地伫立着。四味楼已经改装成中西合璧的店面风格,全然找不出当年山东饭店的寒酸模样,唯一不变的是,饭店内依然是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秀儿打着伞冒着小雨匆匆从饭店里出来,在道口张望了一下。远处一辆带篷的马车上,鲜儿挑开篷厢的帘,招呼说:“秀儿,在这儿呢!”秀儿跑过去上了马车,问:“啥事?还把我叫出来,去家里说说话多好,爹娘老想你哪。”鲜儿说:“咱从马车上慢慢说。”秀儿说:“雨腥腥的天,上这马车里干啥?有啥话不能进家说?”鲜儿说:“没觉得这两天风声挺紧?各处的官军、警察像抽了大烟,眼珠子锃亮,看谁都得多盯上两眼。我怕到家里给家里添麻烦。”秀儿点头说:“还真是,饭店里一天来好几拨警察,到底出啥事儿了?”鲜儿说:“我还要问你呢,传武这两天没回来?”秀儿说:“他还在北平呢,这两天也没来信。”鲜儿沉默片刻说:“传武要是在家,或许能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秀儿说:“你就为这事儿来的?”鲜儿说:“还有件事儿,下月初八是咱爹六十六岁的生日,老话说,五十五阎王来到数一数,六十六一刀肉。是说闺女在老人六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给买上一刀肉,免灾去祸。我不方便回去,你就代姐姐办了吧。”
秀儿说:“姐姐心怪细。”鲜儿一笑,递给秀儿一个包裹说:“这是八十块大洋,算我孝敬咱爹的。”秀儿说:“那我替咱爹收下了。”鲜儿又拿出一个小包来说:“这是给生子的,你给那文嫂子吧。你和传武还没有个孩子?”秀儿说:“他还是那样,回了家也不住下,看看咱爹咱娘就走。”鲜儿叹口气道:“咳,他这个驴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秀儿说:“就这么过吧,都那么多年了。”
鲜儿说:“妹子,等哪天见到他,姐非把事情掰扯清楚。他再不调头,姐永生永世都不见他了。”秀儿说:“姐,不用了。”鲜儿说:“妹子,这事听姐的,姐就做主了。”赶马车的车夫忽然脆响地甩了一下鞭子,鲜儿说:“有情况了,我先走,不送你回去了。”秀儿下了车,两人别过。
朱家人正在吃晚饭。文他娘一个劲儿地往小孙子生子碗里加菜,小碗里冒尖的一碗。传文说:“娘,你别撑毁他了。那天在饭店里来了个洋毛子,人家说外国人不让孩子吃太饱。”朱开山一瞪眼说:“咱是中国人,听他们胡咧咧。来,乖孙子,都吃了。”说着又给生子夹了一片大肉。文他娘问那文:“大媳妇,秀儿也没和你说一声就出去了?”那文说:“娘,伙计们说,她才刚接了个电话,啥也没说就着急把火地出去了。”文他娘说:“上哪去也没说?”那文说:“没有。”生子插嘴说:“娘,俺二婶还拿了把伞走了。”
文他娘说:“咳,这孩子去哪也不放声吗?”玉书说:“娘,俺二嫂也该出去走走了。整天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啊。”那文说:“他三婶,秀儿不是你,你是教书先生,不在外面跑动也不行。她就是个媳妇子,哪能整天上大街上抛头露面。”玉书说:“我要是二嫂,不光出去抛头露面,还得再找个人家。”传杰说:“玉书,你说些什么?”玉书说:“本来嘛,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文说:“啥年代咱女人也得讲究个妇道。”朱开山说:“都吃饭吧,管好自个的事就行了。”
正说着,秀儿乐颠颠地进了屋。生子说:“二婶,你上哪儿了?奶奶都着急了。”那文说:“你呀,窜哪去了?叫一家人不放心。”秀儿笑着说:“大嫂,咱家的事儿你啥都知道,我问你,下月初八是个啥日子?”那文想了想说:“不是哪场赶庙会啊?”秀儿更乐了说:“还赶庙会呢!你唱大戏得了,是咱爹六十六大寿!”那文说:“是吗,爹?”朱开山点点头。文他娘说:“秀儿,你咋知道的?”秀儿坐下来说:“刚才,俺去见鲜儿了,她说的。”文他娘说:“鲜儿咋不进来啊?”秀儿说:“她说,这两天警察们查看得挺紧,进家来,怕不方便。”
她把一个小包给了生子,说:“这是你姑姑特意从山上捎下来的。”又拿出个包裹来说:“这是鲜儿孝敬俺爹的八十块大洋。”朱开山说:“这两天街面上是不同往常。官军、警察像是多了不少。”传杰说:“对了,今天我听人说,张大帅在奉天叫人给炸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朱开山说:“有这等事?”传杰说:“是啊,好几个人都这么说。”朱开山叹一声说:“乱世啊,一方的封疆大吏都能叫人给炸了!”文他娘惊道:“传武没事吧?”传杰说:“娘,传武跟少帅在北平呢。”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一家人都不大说话。只有生子玩弄着鲜儿给他的东西,爱不释手。朱开山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打盹儿。文他娘说:“他爹,要是困了,就上炕去吧。”朱开山睁开眼说:“没喝几口酒,这眼皮子怎么就发沉了?”文他娘说:“当你还是十八、二十三哪,六十六啦!”朱开山说:“老了,一晃咱来关东都二十好几年了。”文他娘说:“是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孙子都有了,咱能不老吗?”朱开山叫那文说:“大媳妇,再烫壶酒吧。”文他娘说:“刚刚还说自己不胜酒了,怎么又要喝?”朱开山说:“心里头有点儿发慌,喝点儿酒兴许能稳一稳。”孩子们看着他,谁也没敢放声。
那文给朱开山斟上酒,朱开山咂了两口说:“文他娘啊,咱是不是回趟老家啊?”文他娘说:“咱在这过得好好的,怎么就想起回老家来了?”那文插话说:“爹,是不是潘五爷去年回了热河老家,你也要跟他学?”朱开山说:“潘五爷人家是回去养老享清福,不再回来了,爹就是想回去看看。看看咱家的老屋,看看你们爷爷奶奶的坟头,完后,还得回来呀。”传文附和着说:“应该啊,俺爷俺奶的坟怕是多少年没有人培土、压纸了。”
传杰不以为然道:“爹,那用得着你亲自去吗?叫俺们弟兄谁跑一趟就得了呗。”朱开山摆手说:“你们呀谁也代替不了。今早上我做了这么个梦。”生子问道:“爷爷,啥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