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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皑皑白雪覆盖着远处的群山,也覆盖着矿区。山河煤矿的办公室是一幢用圆木搭建的房子。传杰正领着几个工人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挂青天白日旗。绍景骑着摩托车过来,招呼着说:“新年新气象啊!咱山河矿也赶时髦了。”传杰说:“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咱能不响应吗?”绍景说:“是啊,看见这面旗帜,就知道山河煤矿是中国人的啊。”
朱开山从屋里出来,招呼他们说:“快进来,咱开个小会。”两个人进了办公室,见矿上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在,心事重重的样子。绍景说:“今天刚放了这新年的头一炮,图了个好兆头,大家都拉着脸干啥啊?”传杰说:“是啊,不光为了新年,少帅张学良宣布东北归顺南京国民政府,可是件大事!小鬼子独霸东北的大梦做不成了!该高兴才对啊!”
一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潘经理,朱经理,是这样,刚刚接了个电话,满铁通知削减咱们运煤的车皮,要减一半。”传杰的脸色立即阴了,说:“恶鬼又上身。”绍景问:“满铁那面不能通融一下吗?”那戴眼镜的说:“问了,说这是整个铁路网上的事,没法通融。”传杰说:“放屁!他们就是想挤垮山河矿。”朱开山说:“也得感谢他们呢!没把车皮全掐了,这不比切断山河矿铁道还强一点吗?”绍景说:“可是采出来的煤,运不出去,往哪儿堆呀?”朱开山说:“那就再开两片堆场。”传杰说:“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事啊?”朱开山说:“那就减少开采量。”绍景说:“这样一来,山河煤矿不是日渐萎缩了吗?”传杰说:“爹,咱现在可是蒸蒸日上啊!”
朱开山笑了笑说:“你们都看过大戏吧?哪一出大戏一开头就把热闹的地方全端上来了?咱现在也是这么个事,日本人要和咱演大戏,削减车皮这才是大戏的一个小引子!”绍景说:“总经理,你这么看?”朱开山说:“不这么看,还能怎么看?山河矿刚开工他们就切断了咱的铁道,想一下子把山河矿掐死,没承想他们没做到!现在这又变了个法,从削减车皮开始,演另一出大戏。”传杰说:“能是什么大戏呢?”朱开山说:“我现在也想不好,就觉着这个味儿像。”绍景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朱开山说:“我看是没有办法,只有这么挺着,看看日本人下一步敲什么锣鼓,上什么角,要演什么戏,咱们再应对。”
文他娘和秀儿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秀儿挎了个篮子,犹犹豫豫地说:“娘,俺还是回去吧?”文他娘说:“秀儿,这句话,一道上你可念叨好几遍了,怎么和一郎还有不痛快的地方吗?”秀儿慌忙说:“娘,俺可没这么说。”文他娘说:“那为什么?”秀儿说:“俺是想,家里不还有些活儿吗?”文他娘说:“有多少活儿,今天也用不上你。你看,这都到地方了。”
车子停在一幢二层小洋楼前,大门旁边挂了块木牌,写着“东胜商社哈尔滨分店”。文他娘和秀儿下了车,一个工作人员出来说:“是朱大娘吧,我们社长身体欠安,他嘱咐我来接您,他在屋里等着呢。”文他娘和秀儿都皱起了眉头。
一郎正在床上和衣躺着,见文他娘和秀儿进来,赶忙起身说:“呀!娘来了!”文他娘说:“俺说好了得给你新家温锅。”一郎说:“什么叫温锅啊?”文他娘说:“秀儿,和一郎说说什么叫温锅。”
秀儿打量着一郎,神情里的关注全写在脸上,却轻轻问了一句:“病了?”一郎接下她手中的篮子说:“就是有点不舒服。”文他娘上前摸了一把一郎的额头说:“也不见发烧啊?你是不是想自个儿偷会儿懒呀?”一郎笑笑说:“多少有那么点。什么叫温锅?”秀儿说:“中国人有个讲究,亲戚朋友搬了新家来看看,这就叫温锅。”
一郎说:“温锅就温锅呗。娘,还带什么东西来啊!”文他娘说:“这些东西可都是有讲究的。秀儿,咱先把他这屋子拾掇拾掇吧,你看看天翻地覆的。”秀儿已顺手拾起了沙发边上堆的几件衣服,说:“娘,俺把这些衣服洗了!”一郎拦住她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文他娘说:“做生意你是把手,要说洗衣裳还得是你二嫂啊!我今天给你下厨去。”
文他娘进了厨房,一郎走到秀儿身边,声音低低地问道:“心里头松快点了?”秀儿点点头。一郎说:“这两天我也琢磨过来了,分开就分开吧,要不你种下病那是一辈的事。”秀儿也低着声说:“也是为了你好,做这么大的生意,啥样的好媳妇找不着啊!”一郎说:“你老说为我好,为我好,可是我还想让你好呢!”秀儿看一眼一郎,笑笑说:“俺知道啊。你病真没事?”说着探出手来想摸摸他的脸,文他娘提着个篮子又进来了,秀儿忙把手缩回去。文他娘说:“一郎,你知道篮子里那些东西都有什么讲究吗?”一郎说:“先叫我看看有啥。”文他娘说:“秀儿,你和一郎说,都什么讲究。”
一郎先从篮子里拿出块发糕,秀儿说:“看没看那发糕上点了大红枣,发糕加上枣,这是盼着你早点发财。”一郎又拿出一匝新筷子,问:“这筷子呢?”秀儿一笑道:“叫你快点发财啊!”最后他又拿出一条鱼来说:“哟,还有条大鱼呢!这是什么讲究?”他偏着脸笑嘻嘻地问秀儿。秀儿说:“这你都不懂,富富有余呗!”一郎笑着说:“二嫂真有学问,这把还来成语了。”秀儿打一下一郎说:“娘,你看他还臊白俺!”文他娘笑着说:“别说,我看你们俩一问一答的,还真和亲姊妹似的。”一郎说:“小时候,我就叫她秀儿姐嘛!”文他娘端着脸盆出去了,边走边说:“秀儿和谁都能交往好啊!你二哥要和你那么顺当就好了……”一郎在身后轻轻搂住了秀儿的腰,悄声问她:“往后还来吗?”秀儿笑笑摇摇头,脸上透着既兴奋又羞涩的红晕。
吃饭的气氛有些沉闷。传文见爹拉着个脸,试探地说:“爹,车皮的事有着落了?”传杰说:“上哪着落去?铁路上的事掐在日本人手里,连姚厅长都说不上话。”传文说:“爹,那挖出来的煤怎么办哪?”传杰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堆露天地吹风呗!”传文不高兴了,说:“我和咱爹说话,你老接什么茬?”传杰说:“你左一句右一句的,你不知道山河矿叫车皮难住了吗?咱爹正为这事上火呢?”传文说:“哟,你还知道疼咱爹呀?你要真疼咱爹,当初就不该押上四味楼开煤矿!”传杰说:“陈年旧账,现在提还有什么意思?”传文瞪着眼珠子说:“你说没有意思,我看有意思,现如今怎么样,骑老虎身上,下不来了吧?放着那些工人不干活不行,干了活挖出来煤运不出去又不行,叫我说,你这是把咱爹放火炉里盖上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