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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黑暗中看不见,但是无妨。经验与长久的练习告诉他,一切都没问题,美好而顺利。他动作平稳地移动整只手臂,同时轻轻转动手腕,让油漆继续喷出。没滴漏,很好。

他听见被压缩出的气体咝咝作响,感觉油漆从罐里源源不断地喷出,这令他觉得舒坦。那气味令他想起口袋里的袜子,他真想来一剂,还是等会儿吧。他想先一口气完成这道笔画,不想停住。

但是他停住了——在喷漆罐的咝咝声中,他还听见了引擎声。他左右张望,没看见车灯,唯有银白色月亮在水库里映出的倒影,和水坝中央机房门上那个灯泡的暗淡光芒。

但他的确没听错,汽车的引擎声逐渐靠近,男孩认为那应该是辆卡车。此刻,他依稀听见轮胎碾过环绕水库的碎石路面的嘎吱声,越来越近。都快凌晨三点了,竟然有人到这儿来。为什么?男孩起身,将喷雾罐扔过围墙,丢向水库的方向,他听见罐子当啷一声落在水库旁的草丛内。他从口袋里拿出袜子,决定猛吸一口,给自己壮壮胆。他将鼻子埋入袜内,深深地吸着上面的漆味。他踉跄着往后退,眼皮不自主地眨动,然后将袜子扔过围墙。

男孩扶起摩托车,越过马路,往山脚下推去。那里的草长得很高,还有桃金娘和松树。此处很适合躲藏,而且能看清来者。此刻,引擎声更响了,车肯定会在几秒钟后出现,却仍未见车灯光束,他觉得有点怪,然而此刻跑也来不及了。

他将摩托车放倒在高高的草丛里,并用手稳住转动的前车轮。接着他蜷缩在地上,等着看来者是谁。

哈里·博斯听见上空某处传来一阵轰鸣。他周围一片黑暗,然而就在这片黑暗之上,有一架直升机在亮光处盘旋。它为什么没有降落?为什么没有救援?博斯走过烟雾弥漫的阴暗隧道,手电筒的电池快没电了。越往前走,光线越微弱。他需要后援,他得加快脚步,他必须在光线熄灭之前抵达隧道口,他正独自一人行走于黑暗之中。他听见直升机又绕了一圈。为什么没有降落?他需要的救援在哪里?直升机螺旋桨低沉的轰鸣缓缓远离,他感觉恐惧袭来,又加快了速度往前爬,擦伤的膝盖正流着血。他一只手拿着光线微弱的手电筒,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保持身体平稳。他并未回头,因为他知道敌人就在后方那漆黑的浓雾中。虽然看不见,但敌人就在那里,正逐渐逼近。

厨房里的电话响起,博斯立即醒来。他数着铃声,不知是否错过了前面的一两声铃响,不知答录机是否已接起电话。

然而并没有,来电未被答录机接起,而且铃声在响了八次之后结束了。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惯例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不是六次?为什么不是十次?他揉揉眼睛,环顾四周,之后又在客厅的椅子上睡着了。这把活动躺椅算是这间装饰简陋的屋子的重心,他视它为值班椅。然而这个说法并不贴切,因为他时常在椅子上睡着,即使不值班时也一样。

晨光穿过窗帘缝隙投射在褪色的松木地板上,博斯看见灰尘微粒慵懒地飘浮于玻璃拉门附近的光束中。他旁边桌上的台灯亮着,靠墙摆放的电视音量极低,正在播放星期日早晨的一档宗教节目。值班椅旁的桌上放着陪他度过不眠之夜的伴侣:纸牌、杂志和平装本推理小说——这几本小说他只是草草翻过便搁在一旁。桌上有一包揉皱的烟和三个不同牌子的空啤酒瓶——它们原本装在各自所属的六瓶装啤酒组内。博斯衣着整齐,就连那条皱巴巴的领带也由银制领带夹固定在白衬衫上。

他把手伸向腰间的皮带,然后又绕到后腰的位置,等待着。传呼机响起时,他立刻把那恼人的哔声关掉。他将传呼机从皮带上拽下来,看着上面的号码,并不觉得惊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颈部和背部。他走到厨房,电话就在厨房的长桌上。拨电话之前,他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笔记本,记下时间:星期日早晨八点五十三分。响了两声后,对方接起电话,说:“洛杉矶警局好莱坞分局,我是佩尔奇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博斯说:“等你说完这一长串,人都断气了。让我和值班警长谈。”

博斯在橱柜里找到一包未拆封的烟,点上了今天的第一支。他稍微冲洗了下玻璃杯,装了点水,然后拿出同样放在橱柜里的塑料罐,倒出两颗阿司匹林。吞服第二颗药时,名叫克劳利的警长终于接起了电话。

“什么,你不会正好去教堂了吧?我给你家打了电话,没人接。”

“克劳利,什么事?”

“哦,我知道昨晚电视上那件事已经派你去处理了,但还有别的活,你和你的搭档恐怕这一星期都不能休息了。好莱坞那边发现的尸体得由你们处理,就在通往穆赫兰水坝的路上。你知道那地方吗?”

“我知道。还有什么?”

“巡逻车已出动,还通知了法医和技术人员。我派去的手下还不清楚情况,只知道有具尸体,躺在大型排水管内近十米处。他们不想进入排水管,以防破坏任何有可能是犯罪现场的地方,你知道的,我已请他们传呼你的搭档,但他还没回复,电话也没人接,我以为你们俩在一块呢;然后我又一想,不可能,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你也不是他的菜。”

“我会联络他。假如他们没进入排水管内,怎么知道那是尸体,而不是有人躺在里面睡觉?”

“哦,他们稍微探进排水管,然后拿树枝之类的东西上上下下戳了他,那家伙全身都硬了,硬得就像新婚之夜的那玩意。”

“他们不想破坏犯罪现场,却拿树枝胡乱戳尸体,这可真棒。警局提高入学标准,招收到的就是这些天才吗?”

“喂,博斯,我们接到报案,总得派人去看看吧?难道你希望我们把所有报告有死尸的电话都直接转到命案组,让你们自个儿查清楚吗?你们肯定不到一星期就受不了了。”

博斯将烟蒂捻熄在不锈钢洗手台内,望向厨房窗外。他往山坡下望去,看见一辆观光游览车穿梭于环球影城巨大的米黄色摄影棚之间。片场有一栋延伸至整个街区的大型建筑物,它的一面墙漆成了天蓝色,上面还有朵朵白云点缀;洛杉矶天色不佳时,墙面即可充当外景。

博斯问:“怎么接到消息的?”

“是匿名报案电话,凌晨四点刚过打来的,接线员表示是用大道上的公共电话拨打的。这人半夜在外面鬼混,发现了排水管内的东西。他不肯透露姓名,只说排水管内有尸体。指挥中心有录音。”

博斯有些恼火,他从柜子里拿出阿司匹林药罐放进口袋,边想着报案电话,边打开冰箱探头看,里面没有他想吃的东西。他看了看手表。

“克劳利,既然报案电话是四点打来的,你为什么过了将近五小时才通知我?”

“博斯,听我说,我们只接到一通匿名电话,而且接线员表示对方还是个毛头小子,我可不打算为了这种信息,三更半夜派手下去查看排水管。有可能是恶作剧,有可能是圈套,什么可能都有。所以我等天亮、这边事情稍缓之后才派了几个手下过去。我也快下夜班了。我一直在等他们的消息,然后联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博斯真想问克劳利是否想过,不论是凌晨四点还是早上八点,管道里都是漆黑一片。但他决定作罢,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什么要问的?”克劳利重复道。

博斯想不起其他事,于是克劳利径自填补了沉默。

“哈里,这可能只是只毒虫把自己搞死了,根本不需要警方调查,这种案件层出不穷。难道你忘了我们去年从同一个排水管拉出一具这样的……呃,那是在你被调到好莱坞分局之前的事了……所以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有人进入了相同的排水管——那些居无定所的人常在那儿过夜——而且那家伙吸毒,给自己打了过量毒品,就这样翘辫子了。只不过上回我们很晚才发现尸体,太阳照射了几天,他在里面都熟了,烤得像火鸡似的,就是闻起来没那么香。”

克劳利说完哈哈笑着,博斯没作声。

值班警长继续说:“上回我们将那家伙拉出来时,针头还在他手臂上。这回肯定也一样,只是桩烂差事,没什么看头。你过去看看,中午就能回家,睡个午觉,或许还有时间看道奇队<a id="zw1" href="#zhu1"><sup>[1]</sup></a>的比赛。下周末正好是阵亡将士纪念日,不排你的班,连休三天假。所以帮我这个忙吧,过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

博斯思索片刻后正准备挂上电话,想起一件事,然后开口道:“克劳利,你刚才说上回尸体发现得晚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这回尸体发现得早?”

“我派去查看情况的属下表示,这具尸体一点臭味也没有,只有些许尿液,肯定刚死不久。”

“通知你的属下,我十五分钟后到,告诉他们别再搞乱我的犯罪现场了。”

“他们——”

博斯知道克劳利又想替自己的属下辩解,于是挂上电话讨个耳根清净。他又点燃一根烟,走到门口拾起台阶上的《洛杉矶时报》。他将沉甸甸的星期日报纸在厨房长桌上摊开,心想又有多少棵树被砍了。他找到房地产副刊,逐页翻阅,终于找到“山谷之尊房地产”的大幅广告。他手指顺着“开放看房”清单寻找,终于找到一则标着“请致电杰里”的广告。他拨打了电话号码。

“山谷之尊房地产,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请找杰里·埃德加。”

几秒钟过去了,博斯听见电话转接的咔嗒声,最后他的搭档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是杰里,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杰里,我刚接到通知,咱们又有新案子了,在穆赫兰水坝,你没带传呼机。”

“该死。”埃德加说,接着是一阵沉默。博斯几乎可以听见他正思索着:我今天要带三批客人看房子。沉默继续,博斯在脑海中想象电话彼端的情景:埃德加身穿高档西装,蹙着眉,一副又得少赚好几把银子的表情。“什么案子?”

博斯转述了刚从警方那儿得知的极少信息。

“如果你希望我独自接这案子也没问题,”博斯说,“假如长官问起,我会替你诌个借口,转告他,你正忙着处理电视台那家伙的事,所以由我负责处理排水管内的尸体。”

“嗯,我知道你会帮我,不过没问题,我这会儿就出发,只是得先找个同事顶一下班。”

他们约好在案发地点碰头,博斯挂上电话。他开启答录机,并从柜子里取了两包烟放入外套口袋里。他伸手到另外一个柜子里拿出尼龙枪套,里面装着一把口径九毫米的史密斯-威森手枪——雾面处理,不锈钢,内装八发XTP子弹。博斯想起曾在警察杂志上看到的那则广告。“终极杀伤力——子弹击中目标时冲击力扩大至一点五倍,能穿透身体深处,留下最大伤口路径。”写这句广告词的人说得没错。一年前,博斯在六米开外的地方一枪击毙了一名男子;子弹从右腋下射入,一路穿透心肺,从左乳头下方穿出。XTP,最大伤口路径。他将枪套扣在皮带右侧,以便用左手拔枪。

他进入浴室——忘了买新牙膏,只好直接用牙刷刷牙。他用蘸了水的梳子梳了几下头发,凝视着镜中那个四十岁男人泛红的眼睛。接着,他细看自己棕色鬈发之间持续冒出的银灰发丝。甚至连胡子也开始变灰了,他刮胡子时发现洗手池里有灰色胡楂。他伸手抚摸下巴,决定不刮胡子,连领带都没换就踏出家门。他知道客户不会介意。

博斯在穆赫兰水坝的栏杆上找到一块没有鸽子粪的地方,将手肘撑在上面。他嘴里叼着烟,从山间的夹缝里俯瞰下方的城市。天空是火药般的灰色,烟雾犹如合身的裹尸布一样笼罩在好莱坞上方。市中心有少数几栋高楼大厦穿透这层毒雾冒出头来,而其他地方皆在烟雾笼罩之下。那景象有如一座鬼城。

徐徐暖风中飘荡着一丝化学气味,片刻之后,他分辨出那是马拉硫磷的气味。他在广播里听到直升机昨晚升空喷洒抗果蝇农药的消息,从北好莱坞往下一路喷洒至卡胡恩哥大道。他想起昨晚的梦境,还有那架未降落的直升机。

蓝绿色的好莱坞水库在他后方延伸,该市六千万加仑<a id="zw2" href="#zhu2"><sup>[2]</sup></a>的饮用水被好莱坞两山丘之间峡谷的老旧水坝封住。水库湖面与山壁的交界处有一道将近两米宽的干土带,令人想起洛杉矶已连续四年干旱了。三米高的铁丝网栅栏沿堤岸围起整座水库。博斯抵达时先观察了这道防线,心想这栅栏究竟是用来保护这端的人们,还是那端的饮用水。

博斯在皱巴巴的西装外套了一件蓝色的连身工作服,腋下和背部的汗水湿透了两层衣服,他头发潮湿,小胡子也垂了下来。他进入排水管内看过了,此刻一股温热的圣塔安那热风如轻抚般吹干了他颈后的汗水,今年这风来得可真早。

哈里·博斯块头不大,不到一米八,身材瘦削,报纸上称他的体格瘦而结实。他体形虽然不大,但连身工作服下面的肌肉有如尼龙绳索般强壮,头发上的银丝明显左侧偏多,那双深棕色眼睛极少透露出他的情感或意图。

那根排水管位于地面上,近五十米长,沿着通向水库的道路延伸。废弃的管子里里外外都生了锈,内部被人作为栖身之所,外部则被涂鸦者当成喷漆画布。博斯不明白废弃的排水管到底有什么用处,水库管理员主动告诉他,排水管是用来挡泥的。管理员表示,暴雨可能导致山丘泥土松动,造成泥巴下滑进水库。那排水管约一米粗,是不知名的地方项目或烂尾工程留下的,如今放置在可能发生塌方之处,作为水库首要且唯一的防线。排水管由约一厘米粗的钢筋捆住固定,下方嵌入水泥中。

博斯套上连身工作服后进入排水管内,衣服背后印着白色字母:LAPD——洛杉矶警局。他从后备厢里拿出工作服套上时,发现它可能比他想要保护的西装更干净。但他还是穿上了,这是他的习惯。身为警探,他讲求方法,作风老派,还有点迷信。

他手持手电筒爬进那湿气厚重、会引发幽闭恐惧症的圆柱筒内时,感觉喉头紧缩,心跳加快,腹内一阵熟悉的空虚感攫住了他:恐惧。待他打开手电筒,黑暗与不安之感逐渐退去,他开始工作。

此刻他已站在水坝上,吸着烟,思索着一些事情。克劳利警长说得没错,排水管内的那名男子确实已经死亡。但有一点他说错了,此案没那么简单,博斯不可能来得及回家睡午觉或收听KABC电台的道奇队比赛转播。事情不对劲,博斯爬进排水管内不到三米就知道了。

首先,管道内没有线索,或者说,没有可供判断的痕迹。管道底部有一层黄褐色干泥,四处尽是乱丢的纸袋、空酒瓶、棉花球、用过的针筒、报纸铺成的床——显然是流浪汉与吸毒者留下的垃圾。博斯借着手电筒的光查看这一切,同时慢慢靠近尸体。他并未发现死者留下任何清晰可见的痕迹。死者头朝管道内躺着,这不对劲。如果死者当初是自己爬进管子的,按理说会留下一些痕迹;假如死者是被人拖进水管内的,应该也会有些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而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令博斯不解的疑云。

他来到死者身边,发现死者的衬衫——黑色开领套头衫——被向上拉起来,盖住头部,致使双臂被卡在里面。博斯见过无数死者,很清楚人在临死前做出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他曾处理过一桩自杀案件:朝自己头部开枪的死者,在死前还换了裤子,原因显然是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死后浸泡在排泄物中。但博斯仍觉得管道内死者的衬衫与双臂的位置不太合理,按现场迹象来看,死者有可能是被人拉着领子拖进排水管内的。

博斯并未触碰尸体或将衬衫从其脸部拉开。他注意到死者是白人男性,表面上看不出致命伤在何处。博斯检视完尸体后小心翼翼地从上方跨过——脸与死者仅相距十五厘米左右——然后继续走完排水管剩余的三四十米,仍旧未发现任何痕迹或有用的证物。二十分钟后,博斯回到阳光下。他派犯罪现场勘查员多诺万进入排水管内,详细记录废弃垃圾的位置并拍摄案发现场。多诺万闻言满脸惊讶,他本以为这只是吸毒过量致死的普通案子,可以当场结案早早收工。博斯猜他肯定买了道奇队球赛的门票。

博斯将排水管分派给多诺万后,点了支烟,走到水坝栏杆前眺望那饱受污染的城市,陷入沉思。

他在栏杆处依稀听见好莱坞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声。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交通噪声显得很温和,犹如一片平静的海洋。透过峡谷间的缝隙,可以望见一个蓝色游泳池和西班牙式建筑的红瓦屋顶。

水坝上,一个身穿白色无袖上衣和柠檬绿运动短裤的女子慢跑经过他身边。她腰带上扣着随身听,一条细细的黄色耳机线将声音传输到她头上的耳机内。她似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前方聚集着警察,跑到水坝尽头看见犯罪现场围着的黄色警戒带才回过神来。印着“禁止通行”的警戒带以两种语言让她止步,她原地慢跑片刻,金色长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肩膀上。她看着警察,大部分警察也正注视着她;然后她转身回头,又经过博斯身边。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注意到她在跑过水坝机房时偏移了路径,似乎在避开某物。他前去查看,发现路面上有碎玻璃,抬头看见机房门上方的灯泡破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别忘了询问管理员最近是否检查过灯泡。

博斯回到栏杆边上时,下方闪过几道影子。他低头看见一只土狼在水坝前方的树下,在覆盖着松针与垃圾之间的地上嗅闻着。那只动物体形不大,皮毛肮脏,有几处毛发完全脱落了。城市保护区内已经没几只土狼了,它们只能捡拾荒者剩下的残食。

“他们准备将他拉出来了。”背后有个声音说。

博斯转身,看见一名被派到犯罪现场的警察。博斯跟随他离开水坝,俯身从警戒带下方钻入,回到排水管旁边。

一阵夹杂着咕哝声与沉重喘息声的杂音,从满是涂鸦痕迹的排水管开口处传来。一位赤膊男子从排水管内倒退着出来,结实的背部满是污迹,还有几处刮痕。他拉出一张黑色厚塑料布,尸体就躺在上面。死者依然脸朝上,头部和双臂由被拉起的黑色衬衫遮住。博斯左右张望寻找多诺万的身影,发现他正忙着将录像机放回蓝色的犯罪现场专用车的后备厢。博斯走上前。

“你再进去一趟,将里面所有物品分装到证物袋内,包括垃圾碎片、报纸、罐子、袋子,我还看见一些针筒、棉花和瓶子。”

“没问题,”多诺万回答,等了片刻又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是,呃……博斯,你真觉得情况不对劲吗?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恐怕得等解剖结果出来后才知道。”

博斯正要走开,又停下脚步。

“听我说,多诺万,我知道今天是星期日,呃……谢谢你帮忙。”

“没问题,反正有加班费。”

赤膊男子与一位法医鉴定人员紧挨尸体旁坐着,两人都戴着白色橡胶手套。这名法医鉴定人员是拉里·萨凯,博斯认识他多年,但一点也不喜欢他。他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塑料工具箱。他从盒内拿出一把解剖刀,在尸体侧面划了一道两三厘米长的开口,就在左臀上方,但并无血液从切口流出。接着他从盒内拿出一支温度计,放在弧形探针末端。他将探针插入切口内,手法专业但粗鲁地转动它,并往上推至肝脏。

赤膊男子做了个厌恶的表情,博斯注意到他右眼外缘有一颗蓝色泪珠文身。博斯觉得此时这滴泪很应景,算是死者所能得到的同情极限了。

“要判定死亡时间可难了,”萨凯说,他仍然低着头做事,“排水管随气温上升变热,会影响死者肝脏温度下降的速度。奥西托刚才在管道内测量温度,二十七摄氏度,十分钟后是二十八摄氏度,因此我们无法确定尸体或排水管内的温度。”

博斯说:“所以呢?”

“所以我无法在此向你提供确切数据,我得把尸体带回去慢慢计算。”

博斯问:“你的意思是,将尸体带回去交给知道如何计算的人处理吗?”

“解剖之后就知道结果了,老兄,别担心。”

“提到验尸,今天由谁操刀?”

萨凯并未回答,他忙着处理死者的脚,他分别抓起两只脚并扭动脚踝。接着他双手移向大腿,来到大腿下方,分别抬起两只脚,观看膝盖弯曲状况。然后他双手挤压尸体腹部,仿佛在搜查是否有违禁品似的。最后他伸手至衬衫内,试图转动死者头部——转不动。博斯知道死后僵硬是从头部开始,接着遍及身体至四肢末端。

“此人颈部僵硬,”萨凯说,“腹部也差不多,不过四肢还算灵活。”

萨凯从耳后拿出一支铅笔,将橡皮的一端抵着尸体侧面的皮肤压挤。靠近地面的半边身体呈紫红色,仿佛身体里盛着一半红酒。那是尸斑,心脏停止跳动时,血液会往低处流。萨凯用铅笔挤压紫色皮肤时,皮肤并未变白,这是血液已完全凝滞的迹象,表示死亡时间已有数小时之久。

“尸斑很明显,”萨凯说,“根据这一点加上僵硬,我判断这家伙的死亡时间可能在六至八小时之间。博斯,你这会儿心急也没用,待我们判定温度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数据。”

萨凯说这话时并未抬起头,他和那个叫奥西托的男子开始将死者的绿色工作裤口袋往外翻。口袋内空无一物,大腿上的大口袋也一样。他们将尸体翻了个个儿,搜查后面的口袋。博斯弯下身子细看死者裸露的背部,皮肤上满是污迹且有紫色尸斑,但并没有可以断定尸体被拖拽过的擦伤或其他痕迹。

“博斯,裤子内没东西,也无身份证件。”萨凯说话时依旧没抬头。

然后他们小心地将蒙在死者头部的衬衫翻回身上。死者头发凌乱,多半呈灰白色。胡须蓬乱,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不过博斯推断此人实际上只有四十岁左右。衬衫胸前口袋内有东西,萨凯将物品取出,端详片刻,然后将它放入由搭档准备好搁在一旁的塑料袋内。

“太好了,”萨凯边说边将袋子交给博斯,“吸毒器具,这样一来就轻松多了。”

接着萨凯将死者眯缝着的眼皮完全拨开,蓝色眼珠上覆有一层乳白色薄膜,两个瞳孔都收缩了,孔径和铅笔芯的粗细差不多。它们空洞地望着博斯,那黑色的空虚的小瞳孔。

萨凯在笔记夹板上做记录,他对此案已有自己的结论。做完记录,他拿出旁边工具箱内的印台和指纹卡,把死者左手的手指沾上印泥,在卡片上按下指纹。博斯佩服他动作之迅速与专业,但萨凯突然停住了。

“嘿,你看。”

萨凯轻轻掰动死者的食指,它可以轻易地被转动至各个方向。指关节明显断了,却无肿胀或出血迹象。

萨凯说:“看来是在死后弄断的。”

博斯弯腰靠近,仔细观察。他从萨凯手中接过死者的手,用自己没戴手套的双手触摸检查。他看了一眼萨凯,又看看奥西托。

“博斯,少来,”萨凯大吼,“别那样看他,他很清楚程序,他可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

博斯并未多费口舌提醒萨凯,就在几个月前,他驾驶法医公务车时,将一具绑在有轮担架上的尸体掉落在文图拉高速公路上。当时还是交通高峰时段,担架滚下了兰克希姆大道出口,在加油站撞上一辆汽车的尾部。由于法医公务车内有不透明玻璃纤维隔板,萨凯抵达太平间才发现尸体丢失了。

博斯将死者的手交还给法医人员。萨凯转向奥西托并用西班牙语问了他一个问题,奥西托棕色的小脸严肃起来并摇头否定。

“他在里面根本没碰那家伙的手,所以你最好等解剖结果出来后再下定论,别径自猜测。”

萨凯采集完死者指纹,将卡片交给博斯。

“将手包好,”博斯对他说,尽管并没有这个必要,“还有脚。”

博斯起身,扇动着卡片让印迹快干,另一手拿着萨凯给他的装着证物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支被橡皮筋绑住的注射针、一个小玻璃药瓶,装着半满的看似脏水的东西,还有一团棉花和一盒火柴。这是吸毒器具,看起来很新,针头干净,无锈蚀痕迹。至于那团棉花,博斯猜测是过滤用的,只使用过一两次,棉花纤维上有棕色结晶体残留。他翻转塑料袋,检查火柴盒内部,发现只缺了两根火柴。

此时多诺万从排水管内爬出来,他头戴有头灯的矿工专用安全帽,一只手拿着几个塑料袋,袋内分别装着泛黄的报纸、食物包装纸以及压扁的啤酒罐;另一手拿笔记夹板,用图标记下在管道内发现各项物品的地点。安全帽上挂着蜘蛛网,汗水流过他的脸颊,沾湿了罩住口鼻的呼吸面罩。博斯举起装着吸毒器具的袋子,多诺万停下脚步。

博斯问:“你在里面找到‘炉子’了吗?”

“妈的,他是毒虫吗?”多诺万说,“我早就知道,我们究竟在白忙些什么?”

博斯没回答,继续等多诺万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我的确找到一个可乐罐。”多诺万说。

犯罪现场勘查人员多诺万看了看手中的塑料袋,然后举起其中一包交给博斯,里面装着切成两半的可乐铝罐。罐子外观颇新,用刀切成两半;下半部分倒扣过来,凹陷的罐底充当锅子来加热海洛因和水,这是吸毒者的“炉子”。大部分吸毒者已不再使用汤匙,随身携带汤匙有可能被捕,罐子则更容易获取和处理,用完即可丢弃。

博斯说:“我们必须尽快取得吸毒器具和‘炉子’上面的指纹。”多诺万点头,然后拿着塑料袋走向警车。博斯的注意力回到法医身上。

博斯问:“他身上没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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