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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环在温暖的地窨子里听着户外呼啸的北风,给那些春秋时节晒好的中草药打包。四岁的除岁正是淘气的年龄,他在紫环刚刚裁好的牛皮纸上爬来爬去,将纸都弄皱了。紫环拍着他的屁股说:“除岁坏,该打!”除岁就跟着说一句“打!”,底气很足,但却奶声奶气的。紫环看着胖乎乎的儿子,总是充满无限怜爱和幸福感。她又说:“除岁,妈刚才教你认识的草药你记住了哪种?”除岁流着鼻涕从纸堆上爬起,歪着脖子把那十多种草药看了个遍,指着黄褐色的缩成球形的草药说:“马粪包!”紫环笑了,说:“除岁真聪明,它是叫马粪包。不过这里人叫它‘克库尼担嘎逆’。”除岁在学舌时将它精简为“库嘎”,惹得紫环更加笑个不休了。紫环说:“妈告诉你马粪包是干什么用的,你要是咳嗽了,嗓子发炎了或者手被割破出血了,用它一治就好了。”除岁就拈起一个马粪包往紫环嘴里塞,说:“妈妈不咳。”
紫环跟着乌日楞认识了二十多种草药。草药也能卖上个好价钱,这使得紫环也有了收入,日子比以往更滋润一些。况且上山采草药十分风光,爬山过河的,能和林中各色鸟儿说话,其乐无穷。采爬山松时最艰苦,它长在石崖上,要小心翼翼地攀上去,采时往往还会被它身上尖利的小针刺破手指,当时人称它为“阿叉”。阿叉治疗风湿有奇效,胡二每到春秋时节就腰腿酸痛,紫环把阿叉煮好,给胡二往患处反复擦拭,如今已经痊愈。紫环在这两年中已经辨识了不少草药,也知道它们的功效。如治疗腹泻的狼舌头草,治疗痔疮的节节草,治疗月经不调的柴胡和刺玫花,治疗神经衰弱的五味子等。她还认得黄花、党参、车前子、玉竹、婆婆丁等。紫环依照当地人的指点把它们精心采集晾干,然后由胡二拿出去卖钱。胡二依然喜欢喝酒、发牢骚、打猎,他对除岁百般疼爱,外出时总不忘买糖给他吃。
他们夫妻学会了鄂伦春语。夏季时鄂伦春人就居无定所了,他们用马驮着搭斜仁柱的犴皮,在森林河谷中游走。斜仁柱就是三角形的小帐篷,汉族人称其为撮罗子。它搭起来很简单,用五米长的数十根木杆搭制,中间有三根主要支柱,上苫犴皮。既防风又防雨。它的面积不大,也就十平方米左右,正门一般向南,中间有取暖做饭的设备。斜仁柱一般都搭建在临河的位置,这样取水方便。另外,斜仁柱与斜仁柱之间保有很大距离,少则五里,多则二三十里。如果你牵着马在河谷一带寻找搭建斜仁柱的地方,发现垃圾比较多的话,就应避开它,因为这里肯定曾有人搭建过斜仁柱,猎物相对就会少些。
胡二和紫环本来已经习惯了冬暖夏凉的地窨子生活,但鄂伦春人夏季离开后,他们也觉得生活过于单调,于是今年他们也买了匹马,驮着犴皮到一处避风而又靠近河流的地带搭了斜仁柱。胡二白天打猎,走前总要喝点熊油,再拜一拜山神。只要打回了鹿和熊,紫环就像当地妇女一样晒肉干。将剔好的大块肉放到大锅里煮烂,加盐,然后用手撕成小块,放在阳光下暴晒,直到晒干了,可以留着冬季吃。她还学会了提炼熊油,学会了做桦皮船。在河谷地带,稠李子颇为稠密,秋天时紫环就忙得不亦乐乎了。这边树上沉甸甸的稠李子等着她去采,那边河里的大马蛤鱼就闹开了锅。稠李子被开水烫过晾干后,冬季时可以蒸着吃,甜而微涩,十分入口。而拼死拼活涌到河里企图产卵的大马蛤鱼就多如繁星了。胡二穿着胶皮水衩,站在河里用鱼叉去叉,一天少说也要叉上几十斤。除岁站在岸上见鱼叉上的鱼银光闪烁地被甩过来,就兴奋得咯咯笑个不停。紫环本想跟着他们叉鱼,但一想稠李子还得等着她去采,就只有顾一头了。往往她黄昏时背着装有紫黑色稠李子果的沉甸甸的桦皮篓回来,见河岸的鱼已堆了许多,除岁因为抓鱼玩而弄得满身腥气,满手鳞片。紫环就得先给除岁洗手,然后再回斜仁柱拿出干净衣裳给除岁换上。胡二在夕阳的河面上会冲着她大声吆喝:”又够你忙活一晚上的了!”的确,胡二喜次收拾猎物,却不喜欢剐鱼,这活只有紫环来做了。她就近在河边点起一簇簇篝火,剐几条尾还在摇摆的鱼用柳条穿上。放到篝火上烤。不久,夕阳消失之后,烤鱼的香昧就会把胡二诱惑到岸上,他扔下鱼叉,脱下水衩,先抱起儿子亲个够,然后再咬紫环儿口,这才坐在篝火旁将烤鱼取下来吃。胡二的晚饭必须有酒,喝到动情处,又唱又流泪的,他常说做梦也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混上个家,还会有几子。他说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只要有老婆孩子,有山有河、有动物和植物,他们就能活下去。紫环在这个季节总是简单吃过饭后,就蹲在何边剐鱼,一直剐到夜深,腿都蹲麻了,月亮向西去了,河面的凉气变得萧瑟起来她才能将鱼剐完。大马蛤鱼被切成块后放在向阳的坡上晾硒,以便冬季食用。这样一个秋天下来,他们拆了斜仁柱用马驮着犴皮回地窨子时,还带回来许多晒干了的食物。
紫环说服了胡二,没有让他去山林队伐木。她知道胡二的脾性,稍受委屈他就会闹事,弄不好把命都搭上,不值得。再说男人离家太远,心理上没个依靠。她和孩子有个小病小灾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再说用猎物去换钱也是一样的。胡二的个性更适合单枪匹马自由自在地生活。紫环在夏秋时节大量采集浆果和蘑菇,晒干的东西填满了大大小小的桦皮篓,够吃小半年的。
紫环边用牛皮纸包草药边回忆秋天的捕鱼生活,不免心中有了失落感,就微微叹息了一声。除岁摇着脑袋绷着小脸说,“爸说了不叹气!”紫环笑了。说,“妈这可不是叹气,是草药呛着我了,咳嗽个一声半声的,可不许跟爸爸告状呀?你要是敢告状,妈就把你扔到外面喂黑熊!”除岁撇着嘴,顺手拿起一个马粪包挥舞着胳膊跃跃欲试地说:”打妈妈!”
胡二穷极无聊时爱和紫环滋事生非。刚回地窨子的时候,除岁有次跟胡二说妈妈自己坐在门槛上叹气了,胡二不由分说就打了紫环一顿。他强词夺理,认定紫环在想念过去的日本男人,非说要割下她的奶子当馒头蒸了吃不可。紫环怕吓着除岁,不回嘴也不反抗,由着他发泄。胡二只能自讨没趣地住了手。不过一连几天他对紫环都爱理不睬的,紫环明白胡二并非不知道她依恋他,只是内心深处对她的来历还是有某种赚恶感。紫环就尽量不提过去,夫妻俩躺在炕上偶尔说说话,也都以除岁为中心,除岁的话题胡二是百说不厌的。还有一个话题。那就是乌日楞,胡二也是不反感的。乌日楞在雷声中的那次害病,许多人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谁料一月之后他却奇迹般地康复了。他仍然匍匐着身子给人看病,你去看病,只须说就可以,他什么都能听得懂,然后他配上草药,打手势告诉你分几份吃,饭前还是饭后。若是饭前吃,他就用手拨弄一下左耳;而若是饭后吃,他就拨弄一下右耳。他那双蒲扇似的薄耳朵也好拨弄,一晃一颤的,就像两片红叶在秋风中拂动。乌日楞喜欢除岁,秋末紫环一家回地窨子时,几个月不见除岁的乌日楞猛然看见了除岁,还眼泪汪汪的。乌日楞常用尖利的牙齿磕松子给除岁吃,还喜欢用野鸡的五彩翎毛给除岁做笔。除岁拿着羽毛笔到处胡涂乱抹,胡二便兴高采烈地对紫环说:”咱儿子大了肯定是个舞文弄墨的秀才!”胡二仍然不忘了将自己会的一些字写在桦树皮上吊在墙上,天天让除岁念。有些字根本就是写错了,也没高人纠正,就以讹传讹下去了,比如“肉”字,胡二就写成了“内”;而“羊”字非要多上一横,好像要给羊多加一根肋骨,可惜胡二认得的字微乎其微,因而近一年只要有外出机会,他不忘了学上几个字回来教除岁,让紫环颇为感动。
乌日楞只要听到与日本人有关的事,眼睛就会流露出极端惊恐的神色,胡二认定他早年肯定给日本人当过向导,然后日本人抽断他的舌筋,使他成为哑巴。胡二还说他的利齿是后来改变的。由于吃了过多的兽肉,身体各器官才发生了变化。至于他为什么匍匐着行走,胡二的解释仍与野兽有关,说他在深山密林中见不到人,看到的活物都是爬行的野兽,久而久之就与它们的习性一致了。紫环对他的解释将信将疑,因为一个人变成哑巴容易,而牙齿发生变化的可能性不大,紫环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乌日楞生就一副尖牙。紫环有的时候非常羡慕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没有亲戚,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他的经历肯定不同凡响,可惜这一切只能深藏在他心底。她想若是乌日楞会写字该有多好啊,他会把发生的一切写出来。乌日楞由于在户内时间居多,因而经常穿着旗袍,即使冬夭也不穿“皮大哈”。他的旗袍是藏蓝色的,左开僸,沿僸、袖口、领口和下摆的边缘用黑绸布衬底,镶上绿色花边。肩关节处用金丝线绣着云纹图案,腰扎一条绿绸带。只是因为他经常弯着腰行走,绸带端头总是脏的,沾着泥土和草屑。紫环因为除岁的缘故,而把乌日楞当做了大恩人,去黑河时还给他买了几尺蓝绸子。她想乌日楞若是腰扎蓝绸子,即使垂在地上也不会像绿色的那么显脏。然而乌日楞却偏爱绿色的,胡二说这是由于他常年在森林里多见绿色的缘故。
那年在黑河,紫环和胡二还闹了不和,紫环一气之下差点背着除岁出走。离开黑河的前一天晚上,胡二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客栈,一直到凌晨三点他才晃晃悠悠地回来。见他没有喝酒却如此疲惫不堪,紫环就明白他做什么去了。胡二也不隐瞒,说:“原先想忍着的,自己有女人又不是不能睡,出去还得花钱,可你知道嘛,那可是毛子娘们,味儿是不一样的!”气得紫环给了胡二一巴掌,咒他打猎时被野兽咬死。胡二说:“一回就够了,以后不去那里玩花的了。毛子娘们有劲,把我口袋的钱全掏光了。狗娘养的吸血鬼,哪有我们环儿好!”说完,满不在乎地倒头便睡了 紫环在冰冷的客栈中一直坐到黎明,她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曾想趁胡二熟睡之际抱着除岁逃走,可她去哪里却是一派茫然。转而一想胡二的诸般好处,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心想胡二过去习惯了那种生活,偶尔重犯一次也未尝不可,只是心里有些委屈得慌,想着以后再不要朝有热闹的地方来,胡二也就会死心塌地过日子了。
紫环与三台站的王五牛的妻子果然成了好朋友,紫环叫她姐姐,从黑河怏怏不快归来路过三台站时,她们俩又一起在夜晚时去了江边。紫环把临离开黑河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说了,王五牛的妻子说:“胡二仗义,他要是不承认你能怎么着?男人不正经的多了,不过回了家里都装得没事似的,你王哥还不是一样?有一年他去欧浦,一去就是五天,人回来时瘦得不成样子,见了我也没热情,我能不知道他去找女人了么?他不说,我也就不问,有时日子糊涂着过反而太平。结果有一回他得了大病,起不来炕了,我一天天给他擦屎接尿,煎汤熬药的,他受感动了,跟我哭了,说他对不起我,去欧浦时天天逛窑子,我能说什么呢?”从此后紫环就更加信赖这个与她身世相仿的同病相怜的姐姐,只要她听说有鄂伦春人去三台站了,她就会捎点东西给她,无非是肉干鱼干之类。王五牛的妻子也捎回东西,都是给除岁用的,肚肚兜、虎头鞋、玩具小手枪、鱼骨穿的手镯等等,他们计划着今年两家合在一处过年,热闹热闹。
紫环将草药一一包好,用绳子捆成一摞,放在墙角里。除岁每到中午时就要犯困,犯困时使劲揉眼睛,非说里面进了东西。紫环便抱着除岁悠荡几下,说是瞌睡虫进了他眼了。除岁很省事,悠几下就睡了。紫环把他轻轻放到炕上,盖上犴皮被,又往炉子里扔了两块柴火,然后找出一双崭新的犴皮做的靴子,将乌拉草塞进去。冬季时穿这种靴子轻便暖和。摆弄完靴子,她又捧出苏因(棉袍),这是用狍皮缝制而成的,非常保暖,沿襟、袖口和下摆都染了色,使苏因看上去更为美观。这些东西都是紫环为春节准备的穿着,闲来无事时,她总要拿出来看上几眼。胡二对她的这种做法甚为恼火,说她一天到晚穷折腾,把新东西都摸成旧的了。
本来说中午不回来的胡二突然进来了,胡二见紫环又在摆弄穿的东西,便没有好气地说:“不等你过年穿,它们就得成破烂了。”紫环不敢声张,乖乖地把东西又放回原处。胡二脱下孢皮大哈后就开始翻找枪,他有一支七星子短枪和一杆套筒子长枪,此外还有半箱子弹。胡二把枪支弹药归拢到一处,说是要尽快把它们藏到一个隐秘地点,除了猎枪之外,只要搜出长枪短枪,日本人就一律没收。紫环问胡二把它们藏到哪里,胡二说:“咱家屋后有棵樟子松的树洞足足能放三四条枪。”紫环说:“万一熊钻了进去,把那枪祸害了不就可惜了?”胡二啐了口唾沫说:“你懂个屁!熊才不钻离人住得近的树洞呢!”
胡二的两支枪,还是王五牛帮着从苏联人手里换来的。沿江一带的村屯很不安宁,夜深时常有苏联流匪偷着过境抢劫。这一带居民为了防身,迫不得已自备武器。一般都是由一些小贩子偷偷用白酒过境去交换手枪,因而沿江居民几乎家家都藏武器。日本人怕居民拥有武器而滋事生非,因而下令收缴枪支弹药。胡二听说,他们已经在欧浦搜了许多五凤子、六轮子、汉阳造、别列旦科等品牌的枪。估计要不了多久,搜枪行动就会进行到这里。紫环说:“把枪藏起来是好事,有了枪人就爱出事。就像去年秋天在西口子金矿,那些人要是没有手枪,就不会惹事生非了。”胡二知道西口子金矿暴动的事,发起者是金矿的工人,他们都拥有武器。听说主要发起者一个是邮差,一个是如他一样进过匪绺的人,还有一个是国民党军的排长,和日本人作战时被打散,后来到西口子金矿当工人。他们每个人都私藏着枪支。在金矿里,日本把头任意殴打工人,克扣口娘,引起了他们的愤怒,于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武装暴动。周密布置了行动计划。他们先后攻下了乌码金矿、八道卡金矿,缴获大批枪支弹药。在攻打西口子途中,又枪毙了两名日本人。一时士气大振。他们沿途宣传杭日,佩戴红袖标,手持红缨抢。为老百姓深为喜爱。然而不久领导层却发生了内哄,胡匪出身的人首先动摇了意志。他见财起意,私分黄金。日本人也成立了讨伐队,前往西口子围剿暴动工人。他们连连败退,只能撤到苏联境内。胡二觉得那个曾当过胡匪的人真是给自己丢脸。要么就不干,要干就干到底,何至于中途反戈呢,真是孬种!听说这名胡匪最终是被自己人以破坏军纪处死了。胡二想日本人之所以大批收缴武器,与这起联动也有关系。不过紫环以这种口气提起西口子暴动的事,胡二还是格外反感,他说:”有枪怎么了?西口子闹事又怎么了?照我看闹得不够凶,你是不是心疼那些日本狗屌了?是不是想去西口子看看,打死的人里有没有你的心上人,好给他披麻带孝哭一场?”
紫环没有吭声,她不想和胡二争执什么。由着他羞辱。胡二也觉过分了。他俯身看了看熟睡的除岁,轻声问紫环:”上午他闹人不?”紫环点点头,胡二就趁势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下午就有人来取草药了,卖了钱你就上欧浦逛逛,办点年货回来吧。”紫环知道跟胡二怄气怄不得。只能长吁一口气,对胡二说:”想要藏枪就快去吧,一会回来吃晌午饭,我热鹿肉给你吃。”胡二愈发愧疚了,他又一次捏着她的脸蛋说:”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怀上孩子了?让乌日楞看看,咱们早点做些准备!”紫环笑了:”一个除岁都够我们操心的了,可不敢再要了。”她宽慰胡二:卖油郎的游“还是刚入冬时我受了风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咳嗽脸色肯定就不会好看了。你不用惦记着。”
紫环待胡二走后,便撕了一碗鹿肉放到锅里去蒸。她守着金色的炉火,不由想起了在夏日河谷见到的情景。那时天色已昏,残阳使河面泛起阵阵金色流光。她吃过饭走出斜仁柱,习惯地朝河边走去。这时一幕至今令她触目惊心的场景出现了,从河上游漂下来一具被鲜花装点着的女尸,她平躺在用两根桦木捆着几根横木的木排上,平静安详地朝下游去了。那一段水流不急,这种被当地人称为‘如意”的专为运送尸体的工具走得很缓慢,紫环就沿着河岸急走,想多看一眼那女人。由于如意走在河中央,紫环只能看见她穿的乌布和紫白红黄的野花,却辨不清她的面貌。但她知道那是具女尸,只有运载女尸的如意才会点缀上花朵。紫环不觉得那女人死了,她越是跟着她行走,越觉得她是有呼吸的人。她仿佛化成了条红鱼,优雅地穿行于河水之中。她的归宿在哪里?如意会漂进大海么?紫环一直跟了两里多地,直到黑夜降临,河流有一个大转弯,如意转限间从她模糊的视线中消失了,紫环才往回走。她一路走一路流着泪,回到斜仁住时,胡二己寻地寻得心急如焚了。紫环指着河水说:”看见有个如意漂了下来,就跟着往下走,那如意可真漂亮哇,插着那么多花,躺在上面又能闻到香气又风凉,真是不错。等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这样让我躺在如息上走,就不枉活一场了。”胡二便说:”那你可不能冬天死了,不然河冻了,你怎么躺在如意上往下漂呢?”紫环叹口气,说:”那我就夏天死。”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紫环却浑身起丁鸡皮疙瘩。胡二气急地踢了她一脚,说:”跟着我,就别想着死!”以至于他们秋末离开河谷回地窨子时胡二长吁了一口气说:”冬天了,再也不会有如意在水上漂了。”这句话每每重温起来,紫环都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