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哈代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个老人走在这条古道上,他满头银发如同雪山。双肩伛偻,脸容憔悴,身形衰老。他头戴一顶上过浆的帽子,穿一件式样很老的船员大氅和一双鞋子;衣服的铜扣子上都刻有一个锚。他手执一根镶银头手杖,完全将它当作自己的第三条腿,每走过几英寸他就锲而不舍地用手杖头拄一下地。人家准会说,想当年,他一准是个海军军官,或是干的这类差使。
在他眼前绵延前伸的便是这条漫长的、走起来十分费劲的古道,空旷寂寥,又干又白。路的两边一无遮拦,可以一览无遗地看遍荒原,它就像一个长满乌发的脑袋上分出的一条头路,将这片黑沉沉的荒原一分为二,蜿蜒而去,直至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最远端。
老人时不时抬眼向眼前的这条路上凝神眺望。他终于看出,在他前面很远处,有一个移动的东西,看样子是一辆大车,从它移动的方向看,跟他走的是同一条道。这也是这片莽莽荒原上唯一一个会活动的小东西。它的存在只不过更表明这片广漠是多么孤寂冷落。车行得非常缓慢,老人显然在一点点靠近它。
等走近时,他便看出那是一辆装有弹簧的大篷货车,车外形跟一般马车没什么两样,但车身的颜色很特别,一色的血红。赶车人走在车的一侧,跟他的大篷货车一样,他浑身上下也是一片红。他的衣服、头上戴的帽子、脚下的靴子,还有他的脸和双手全给这种颜色染得通红。他并不是暂时地给染红了,这种颜色已经渗透了他的全身。
老人一看便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赶着车的旅人是个卖红土的小贩,从事这种职业的小贩将红土卖给农夫用来染红他们的羊。从上个世纪以来,从事这一行当的人已在韦塞克斯<a id="w1" href="#m1"><sup>[1]</sup></a>郡迅速消亡,现今也只能在农村里见到,就像动物世界中日益稀绝的渡渡鸟<a id="w2" href="#m2"><sup>[2]</sup></a>。这是一种稀罕、有趣、几近绝迹的行当,是一个将已经消亡的过去和勃勃兴起的生活方式加以联系的环节。
这位日渐衰老的海军军官走近去,来到了他的同行者身边,并向他问了声晚上好。红土贩子转过头,用悲伤的声调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好。这是个年轻人,他的脸蛋即使不算相当英俊,但也相去不远,没人能否认,如果让这张脸还其本色,应该说还是十分受看的。他的两眼,在四周都给染红的脸庞中怪怪地向外注视着,自有其吸引人之处:如猛禽般敏锐,如秋天的雾霭般澄蓝。他没留颊须也没留唇须,这就让人一眼可见他下半部脸的柔和轮廓。他的双唇很薄,尽管让人看出他正在沉思,但时不时的,嘴唇会抽动一下,很让人动心。他穿一身紧身的灯心绒衣裤,质地讲究,还不算旧,就他从事的职业来说,这种料子的衣服算是选对了;不过,他的行当又使这身衣服的本色荡然无存。这身衣服恰到好处地显出了他健美的体形。他周身有一种富足的气质,让人知道,就他的职业而言,他过得还算不坏。看到他的人很自然地便会生出这么一个疑问:这么一个大有前途的青年为什么竟这样埋没了自己讨人喜欢的外貌,挑上了这么一种少有的职业?
在向老人回致问候后,这青年便流露出不想作进一步交谈的神色,尽管这时他们正一起并肩向前走去,而老人又显出很想有个同伴攀谈的意思。除了风吹过他们四周黄褐色的植草被时发出阵阵的簌簌声、车轮的辘辘声、两人的脚步声,以及两匹毛发蓬乱的拉车马的马蹄声外,四周再无其他声响。这是两匹耐劳的小种马,是介乎盖勒韦马<a id="w3" href="#m3"><sup>[3]</sup></a>和埃克斯穆尔小马<a id="w4" href="#m4"><sup>[4]</sup></a>之间的一种,在这一带被人叫做“荒原小马”。
他们就这么向前走去,红土贩子不时离开同行的旅伴,跑到大篷车后面,从一扇小窗子朝车厢里探望。他的眼神总显得十分焦虑不安。看一下后他就又回到老人身边,老人又会对乡村景况之类议论上一两句,对此,红土贩子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一下,接着,两人便又会陷入沉默。这种沉默并没给他们带来什么不自在;徒步旅行者走在这种荒漠孤僻之地,往往在见面互致问候后,便会缓缓前行数英里而不作什么交谈;相互的接触变成了一场无言的交谈,在城市里遇上这种情况,只要谁想分道扬镳,便立即可免去这种情况,而在眼下这么个地方,只要仍然维持这种接触,那就说明彼此在这种无言的交谈中得到了交流。
假如红土贩子没有这么频频去到他的大篷车后面向车厢里探望,那很有可能两人会维持一言不发直到分手。等他第五次探望后转回车前,老人便发问了:“车里除了你的货物外还有别的东西?”
“是的。”
“有人需要照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