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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K.又把自己说话的声音抬高了。某处有人高举了双手,热烈鼓掌,并且高声叫好:“太好了!怎么可能不是这样?说得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听到这番话,最前排陆续有几个人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胡子,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这喝彩声而回头张望。即便是K.本人,也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他却因此而振奋。此刻,他觉得再去争取所有人的欢呼鼓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只要能让普罗大众开始对这一状况有所反思,偶尔能说服一两个人同意自己的主张,就足够了。
“我所想要的,并非雄辩家式的成功,”经由这番思考,K.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况且,我也不可能真正达到雄辩家的水准。预审法官先生讲起来,没准比我好得多,毕竟,这也属于他职业当中的一部分。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在此公开场合下,表述某种公共的弊端而已。你们听我说:大约十天前,我被捕了,那次被捕的事态,连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不过,此时此地随意大笑,却并不合时宜。那天一大早,我是在床上被他们突然袭击的,这帮人或许接到了命令,要去逮捕一名和我一样无辜的粉刷匠,但却阴差阳错地选择了我——根据预审法官说过的话来推测,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隔壁的房间被两个粗枝大叶的看守占据。即便我是个危险的江洋大盗,也不会遇到比这更严密的防范措施了。不仅如此,这两个看守还是那种道德败坏的恶徒,他们絮絮叨叨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朵,他们希望有人可以给他们行贿,他们企图用花言巧语骗走我的内衣和外套,他们当着我的面,毫无羞耻心地吃掉了本属于我的早餐,然后,又以帮我买早饭为借口,想直接找我要钱。还不仅仅是这些呢。随后,我被领到第三个房间里,来到监督官的面前。那房间属于一位女士,我本人很尊敬她,然而,我当时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房间因为我的缘故,虽然并非我的责任,由于那两个看守和监督官的到来,被捣鼓得乱七八糟了。见到这样一幕场景,还继续保持镇定,这可并不容易。但我还是做到了,我用完全平静的语气问监督官——如果他此刻身在这里的话,理应当场为此作证——我为什么被捕了?你们知道这个监督官是怎么回答这问题的吗?他那副嘴脸,如今我都还历历在目:他坐在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女士房间里的扶手椅上,完全符合一个愚钝至极、自大狂的形象。我的先生们,他根本什么都没回答,或许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逮捕了我,并对此深表满意。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把三个在我银行里工作的低级员工,带到了这位女士的房间里。他们在那儿都做了些什么呢?他们随便乱动那位女士私有的照片,把摆放顺序弄得乱七八糟。让这些员工在场,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跟他们对我的女房东,还有女房东手底下的女用人所怀有的目的一样——想让他们四处散布关于我被捕的消息,以此来损坏我的公共名誉,尤其还要在银行里动摇我的地位。可惜现在,这些目的完全没有达到,他们哪怕连最微小的成功都没获得,即便是我的女房东,这位相当单纯质朴的人——在此,我要满怀敬意地说出她的名字,她叫格鲁巴赫夫人——即便是格鲁巴赫夫人也足以看出,这次逮捕行动,并不比那些缺乏教养的男孩子们在胡同小巷里搞的恶作剧一般的突然袭击强得到哪里去。我重复一遍,对于我而言,这整个事件仅仅令我感到些许不适,以及稍纵即逝的恼怒,仅此而已,但它难道不应该招致某些更严重的后果吗?”
K.讲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朝着沉默不语的预审法官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此刻刚好看到预审法官对人群中的某人使了个眼色,发出了某个信号。于是,K.马上微笑着说道:“就在刚才,我旁边的这位预审法官先生,还给你们当中的某人传递了一个秘密信号呢。也就是说,你们当中有人是被这上面的人操纵的。我可不知道,刚才这个信号是要求现在马上发出嘘声呢,还是应该热烈鼓掌。既然我已提早暴露了这个真相,那么也就意味着,我也主动放弃了探寻这个信号意义的可能性。当然,我对此根本就毫不在意,而且,我还要在此公开授予预审法官先生权力,允许他直接用言语大声驱使他安排在这下面的、付钱雇来的人们,没必要再搞什么秘密信号了。比方这一次就说:现在发嘘声,然后下一次再说:现在鼓掌。这样就行了。”
因为尴尬,又或者是因为不耐烦,预审法官在自己的扶手椅上动来动去,坐立难安。站在他后面的、那个之前已经跟他讲过些话的男人,此刻再次弯下腰,要么是打算给他说些鼓劲加油的套话,要么就是正在给他出什么主意。下面的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很轻,但讨论得却很热烈。之前尚且态度分明的两派人,看起来似乎混合到了一处。有些人伸出手来,对K.指指点点,另有一些人则对预审法官指指点点。房间里越发烟尘弥漫,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烟尘甚至阻碍了那些站得稍远些的人,使他们根本没办法看清这边发生的事情。回廊里那些出席者受到的干扰尤其严重,尽管他们时刻不停地睨视着预审法官,却还是不得不轻声向下面的集会参与者们询问事态,以便紧跟事态的发展。为了不走漏风声,给他们的回答也是先用手遮住嘴后,才同样用很轻的声音说出的。
“我马上就讲完了。”因为桌子上并没有放铃铛,K.一边说着,一边用拳头捶了下桌子。预审法官和他那位参谋被K.捶桌子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原本凑在一起的脑袋立即分开了。“这整件事和我没什么关联,因此,我反而可以心平气和地去评判它。在确实重视这个所谓法庭的前提下,只要你们能够好好听我陈述,相信就会大有裨益。至于针对我此番陈述的反对话语,我恳请你们,还是将它推迟到以后吧,因为我没有时间,而且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K.已经完全掌控了这群人,人们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彼此之间大呼小叫,也不再鼓掌喝彩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已经被说服,或者离被说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