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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
那大屋,那许多苦修的修士——
可我是什么人呢,今天来到这里?”
——马修·阿诺德
阿波利纳里神父
第二天早晨(9月26日,星期四),我改用一种新的办法走路。包裹不再折叠,改为将整个袋子横架在驮鞍上,犹如一条六英尺长的绿色腊肠,两端垂下形同流苏的蓝色羊毛。这样较为美观,也叫毛驴省力,而且,我还开始观察到,不管风大风小,都可保证稳定。但我的作出这个决定,思想上也不是没有一点折磨的。因为,虽然我买了一条新的绳子,尽我的能力把它扎牢了,我还是惴惴不安,只恐睡袋两端的折盖松开来,沿路撒落我的应用物品。
我的路径沿着维瓦赖和热沃当两个地区的交界处,伸展在光秃秃的河谷上。右方热沃当的丘陵略有一些草木,但比左方维瓦赖的山地更为荒凉,前者单纯地有一种古怪的低矮树丛在几处峡口生长得很茂密,到山梁和山巅那些冷落的岩层上,则完全绝迹了。左右两边散布着一块块黑色的枞树林,也散布着许多种有庄稼的田地。一条铁路傍着河道通过;是热沃当地区唯一的铁路线,不过已有许多扩展的建议提了出来,测量工作也在进行了,我还听说建在芒德的一个车站即可使用。一两年后,这里可能成为另一个世界了。荒凉地区已遭包围了。如今可能有朗格多克的诗人把华兹华斯的十四行诗译成当地土话吧:“高山、深谷和洪流,你们听见了汽笛的呼啸声了吗?”
到了一处名叫拉巴斯蒂特的地方,我按照当地人的指引,离开了河岸,向左走上维瓦赖山地、即当今阿尔代什省的一条道路;此时距离我那陌生的目的地、特拉普派的雪地圣母修道院已经不远了。当我走出松林的荫蔽时,太阳出来了,我突然看到一派美好的旷野景色展开在南方。一列高耸的石山,碧蓝如青玉,封住了视线,群山之间,层峦叠嶂,灌木茂密,岩石嶙峋,石块的纹理上阳光闪烁,空隙处则爬满藤蔓,一片蛮荒景象,恍如上帝初创的世界。极目四望,没有一点人工造作的痕迹;也确实没有一点行人通过的迹象,只有经一代又一代的人类用双脚踏成的一些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蜿蜒出入于榉木林,上下于水流冲过的山坡。一直困扰着我的雾霭,这会儿消散而成了云块,飞速奔驰,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经历了这么长长的一段旅程,能够看到稍稍足以赏心的景色了,这是可喜的。我承认,对于我骋目所及的景物,我喜欢它具有明确的形态;同时,假如风景可以出卖,犹如在我童年时代出卖的人物画像印刷品,单色的卖一分钱,彩色的卖两分钱,那么,我愿意一生中每天都出两分钱作旅行。
不过若说风景到了南方就变好了,那么在我眼前这一带,这光景仍还是荒凉和冷漠的。每一处小山顶上都矗立着一个蛛网似的十字架,标明附近有个寺院;朝南方向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地方,每走近一步,那景色便开朗和活跃一分,在一个新建种植园的拐角上,有一座白色的圣母雕像对旅行者指引着去往雪地圣母院的方向。我见了,就从这里向左拐弯,赶着我那与修道无关的毛驴,吱吱嘎嘎响着我那世俗的靴子和绑腿,朝着那座静寂的庇护所继续前进。
走不多远,风中传来当当的钟声,我的心仿佛随着钟声沉了下去,我也无法说明是什么原因。我历来接触事物,很少有比走近雪地圣母院时更具真挚的恐惧之心。这是因为我曾受过新教徒的教育。在路上拐弯的时候,突然有一阵恐惧把我从头到脚抓住了——是奴性的、迷信的恐惧;我虽然没有停止前进,但却把脚步放慢了,仿佛一个人无意之中跨过了一道边界,迷路到了死人的国土。因为在那条新修的狭窄道路上,两丛幼松之间,有个中世纪装束的修士竭力推着一车泥炭过来。在我幼年时,每逢星期天,我经常细心赏玩马科·萨特勒的木刻修士群像——精美动人的印刷品,其中满是树林、田野和中世纪的风景,地域有一个郡那么大,可以凭想象在这里遨游;而眼前所见的,毫无疑问,正是马科·萨特勒木刻画片中的人物。他身穿白袍,同一切传说中的幽灵一样,在奋力推车的一瞬间,头巾翻了过来,露出了黄色的秃顶,像是一具骷髅。也许他是近千年来某一时间埋葬在地里的,身上具有活气的部分全都化成了泥土,又被农夫的铁耙捣碎了。
此外,我心里对于礼节问题发生了踌躇。我敢不敢向一位严守缄默戒律的人打招呼呢?显然不敢。不过到了走近他的时候,我向他摘下了帽子,表示一种心不在焉的盲目尊敬。他点头还礼,还高兴地跟我招呼。我是不是到修道院去?我的姓名叫什么?是英格兰人吗?啊,那么是爱尔兰人吧?
“不是,”我说,“是苏格兰人。”
一个苏格兰人?啊,他从未见过一个苏格兰人呢。于是他将我全身打量了一番,他那善良、真诚、壮实的面容显示出兴趣的光彩,犹如一个儿童看到狮子或鳄鱼。从他口中,我得知雪地修道院不可能接待我,因此颇感不快;也许我可以在那里吃上一顿饭,但到此为止了。以后,由于我们继续交谈下去,他发现我并不是个商贩,而是一个描写风景的文人,并且准备写一本书,结果使他改变了对于接待问题的想法,(因为我揣想,即使在西多会的修道院里,他们也是重视身份的,)随即告诉我,必须找上那位修道院副院长,向他原原本本地说明我的来历和意图。由此他又决意陪我一同下山;他认为他可以比较周到地为我照料一切。他会不会说我是个地理学家呢?
不会;实事求是地说来,我想他是肯定不会这样说的。
“那么,好吧,”(失望的口气,)“是个作家。”
听他所说,他曾在一所神学院同六名年轻的爱尔兰人一起求学,都是当过好几年牧师的,他们收到新闻纸,经常告诉他英国宗教事务的情况。他急切地向我问到皮由兹博士,这位善良的人一直在昼夜祈祷上帝,希望皮由兹改宗天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