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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的警察曲起膝盖在他的尾骨上的短促一击分散了踝骨上的痛苦。他猛一颤抖,双脚着地,站住了。警察松开了手,那个略微口吃的警察低声对他说:“快——快往前走。”
头眩晕着,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哭,但热辣辣的泪水却泉水般往外涌,使他看起东西来模糊不清。警察又一次催促他向前走。那咬住手腕的铐子的沉重,使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鼓足了勇气,运动着僵硬的舌头,不敢问警察,可怜巴巴地盯着萎缩在槐树下的村主任高金角。
“金角大叔……为什么抓我……我没干坏事……”
哀号着,他知道自己哭了,却并无眼泪流出来,双眼又干又辣。他询问着骗他出院的村主任。村主任背靠在树上,像受到大人盘问的小孩子一样,机械地用脊梁撞着槐树,脸上的肌肉都横七竖八地挪动了位置。“大叔,我没犯罪,你骗我出来干什么?”他叫着。村主任半秃的脑袋上凝着一片大汗珠子,迟迟不往下流,满嘴龇出黄牙,好像随时要拔腿逃跑要咧嘴号哭。
警察又用膝盖顶他的尾骨,催促他往前走。他转回身,望着警察的脸,说:“同志……首长……你们抓错了吧?我叫高羊,你们一定抓错了……”
口吃的警察说:“抓的就是你!”
“我叫高羊啊……”
“抓的就是高羊!”
“我犯了什么罪您们抓我?”
“你在今年5月28日中午,带头砸了县政府!”口吃的警察流利地说。
他眼前一阵黑,一头栽到地上。警察把他架起来时,他翻着灰白的眼珠,胆怯地问:“那就叫犯罪?”
“是的,那就是犯了罪。走吧!”
“可不光我一个人,有好多好多人都冲进去了……”
“一个也跑不了!”
他垂下了头,心想着一头撞在房墙上死了利索,但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挟持着他,使他动弹不得。他恍惚听到瞎子张扣那激动人心的、凄凉的歌唱声:
说话间到了民国十年,
天堂县出了热血儿男,
凭空里打起红旗一杆,
领着咱穷爷们抗粮抗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