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高马搔搔头,摇摇头,说:

“咱也不能住在这黄麻地里一辈子!”

“反正白天我不走。”

“那就今天夜里走。”高马把金菊拉起来,说,“往深处去,这里太危险。”

“我……”

“我知道你走不动了,”高马蹲在金菊面前,说,“我背着你。”

他把小包袱递给金菊,伸手至背后,揽住了她的腿弯子,她顺从地伏到了他宽宽的背上。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黑脖子往前探着,她有些怜爱起来,便用双膝碰碰他的髋骨,轻轻地说:

“哥,放下我吧,我自己走。”

高马不语,却把手往上移了移,一只巴掌捂住了她一只屁股瓣儿,轻轻地捏着。那种全身所有内部器官鲜花般开放的感觉又悄悄袭来。她呻吟着,用拳头捶打着高马的脖子。高马脚下被绊,两个人便随着黄麻倒下去。

黄麻不安地摇晃着。起初是十几棵黄麻晃动,后来起了风,千万棵黄麻一起摇晃起来,所有的声音都被黄麻们的叶片和茎秆磨擦发出的巨大、但十分温柔的声音淹没了。

第二天凌晨,金菊和高马沾着满身的露水和尘土,走进苍马县长途汽车站。

这是一幢外观很漂亮的高大建筑物,大门上的彩灯尚未熄灭,辉映着红漆的标牌大字与淡绿色的水泥“拉毛”墙面。夜里营业的小摊贩们沿着进入大门的通道两侧摆开货摊,形成一条走廊。小贩们有男有女,都睡眼惺忪,满脸的疲倦。她还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摊贩用手掌遮住嘴巴打哈欠,打完了哈欠两眼里盈着泪水,被矿石瓦斯灯吱吱叫着的长长的蓝色火舌映照着,那姑娘浸泡在泪水里的双眼像两只半死不活的大蝌蚪一样,腻腻的、懒懒的。

“甜梨——甜梨——买甜梨吗?”女摊贩招呼着。

“葡萄——新疆无核葡萄——买葡萄吗?”男摊贩招呼着。

摊贩们兴致勃勃地招徕着顾客,各色水果都散着腐臭气,遍地废纸、烂果皮和人的粪便。

金菊感到那些摊贩们眼睛背后都隐藏着一些什么,他们嘴里在叫卖,心里却在骂着或是笑话着我。他们都知道我是谁,都知道我这两天里干了些什么。那个女摊贩分明看到了我背上的泥土和揉烂的黄麻叶子。还有那个老头,像个老畜生一样盯着我,他把我看成那种女人啦……金菊被巨大的羞愧压迫得全身紧缩,连腿也不会迈了,连嘴唇都不会动了,她死死地垂着头,紧紧地抓着高马的衣角。

她又一次后悔,感到眼前无路,对未来感到恐惧。

她跟着高马走上台阶,站在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松了一口气,小贩们不出声了,都在低头打盹。她想,也许是我多心,他们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时,从大门内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她竟然也抬起乌青的眼,恨恨地盯了金菊一眼,金菊被这老女人犀利目光一刺,心头又一阵发颤,发颤未止,却见那老女人走下台阶北侧,寻一个墙犄角,褪下裤子撒起尿来。

大门把手上沾满油腻,不知被几千几万人摸过,她看到高马的大手抓住了门把手,心里又莫名其妙地发颤。大门吱扭吱扭地响着被拉开了一条缝,一股恶浊的热气涌出来,扑到金菊的脸上,她几乎要跌倒。

她还是跟随着高马进了汽车站的大厅。有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打着哈欠在行走。高马拉着金菊迎上去,挡住了那人的去路。那人是个女的,腆着大肚子,脸上有七八个黄豆大的黑痦子。

“同志……去兰集的汽车几点开?”高马问。

那人抓了抓肚皮,斜着眼打量着高马和金菊,说:

“我也不知道,你到售票口问问去。”

这女人长得漂亮,嗓音也特别温柔动听,她还顺手一指,说:

“售票厅往那边走。”

高马连连点着头,嘴里说出三个“谢谢”。

买票的人不多,一会儿就排到了窗口。一会儿就买好票。

高马买票的时候,金菊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衣角。她还打了一个喷嚏。

候车室有二亩地那么大,站在候车室大门口,金菊十分惶恐,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她低头看着脏乎乎的衣服和沾满泥土的鞋子,后悔走得仓促,没带上几件换洗衣裳。

高马牵着她走进候车室,水磨石地板上铺了一层瓜子皮、糖纸、水果皮,还有黏痰和水。大厅里热乎乎的,屁味汗味和说不清楚的臭味混合着,乍闻很难受,几分钟也就习惯了。金菊从这股味道里辨别出了一种属于女人的味,于是,对这间大厅,她马上消除了感情障碍。

高马牵着她的手寻找座位。大厅里有三排看不清颜色的板条长椅,长椅上躺满了人,也有坐着的,但必在两个躺着的人之间。他们转了一圈,终于在读报栏旁边的一条长椅上找到了位置。长椅上湿漉漉的,好像孩子刚刚撒上了尿。金菊不愿坐下,高马用大手把板条抹了抹,说:

“坐下吧,‘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坐下吧,坐下就好啦。”

高马自己先坐下来,金菊皱着眉头坐下,双腿麻麻胀胀的。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坐下就好了。

坐在椅上,背后有了依靠,人也矮下去,她的心情轻松。高马说你可以闭闭眼打个盹,离开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听话地闭上眼,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椅子上,恍惚还在黄麻地里,四周是层层叠叠的麻秆,头上是疏朗的叶片和寒冷的天光。睡不着,她只好睁开眼。

漆成灰绿色的读报栏,四片玻璃被打碎了三片,两张发黄的旧报纸在碎玻璃里吊着,一个中年人过来,伸进手去,撕了一角报纸,四周看看,好像胆怯。一会儿就有苦辣的旱烟味飘来,金菊才知道,报纸被撕去做卷烟纸用了。她有些遗憾地想:刚才应该撕块报纸揩揩凳子。

她低头看鞋,鞋上的湿泥巴已裂开纹路,她用手指把泥巴剥下来。高马把身体往近里靠靠,悄悄地问:

“金菊,饿不饿?”

金菊摇摇头。

高马说:“我去买点东西来吃。”

金菊说:“不要买了,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高马说:“人是铁,饭是钢,只要身体好,能干活,就不愁挣不到钱,你占着座位。”

金菊把高马的小包袱放在身旁,心里又空虚起来,隐隐地感觉到高马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她知道这是瞎想,高马不会扔下自己不管,高马不是那号人。高马戴着耳机子站在麦田里的形影——这最早的印象此时又涌上她的心头。这些事宛若在眼前,又好像发生了几百年。

她动手解开小包袱,把录音机拿出来,想听,又怕被人看到笑话,便又放进包袱里包好。

对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蜡一样的美人。她头发乌黑,披散到肩头上,脸色雪白,两条眉毛像线一样细,像月牙儿一样弯。睫毛长得出奇,嘴唇像熟透了的樱桃,又红又亮。身穿一件红旗色的裙子。两只奶子高高地挺着,金菊有点替她害羞,她听人说城里的女人装着假奶子,她感到了自己胸前那两只沉甸甸地下垂的大奶子,心里想怕它长大了难看它偏长大,城里的女人盼它长大它偏不长大。事情都这样颠三倒四。她想起女伙伴们的话:这东西千万不能让男人摸!这东西遭了男人的手,就好比面团加了苏打,几天就发起来了。她相信伙伴们的话是真的。因为,她想我已经尝到那滋味了,它们胀得很厉害,正在发着呢。

一个男人,自然也是洋气的男人,把一颗生着鬈毛的头枕在红裙子女人的大腿上。红裙子女人用十根葱根般的白手指玩弄着那颗头,梳理那些鬈曲的头发。

金菊望着他们,红裙子女人一抬眼,吓得她赶忙低头,好像小偷被人家发现一样。

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明亮起来,喇叭里响起召唤去台镇的旅客到十号站台排队检票的声音。女广播员说着一口不土不洋的话,听着让人牙碜。条椅上躺着的人活起来,一群提包挎篓、牵老婆抱孩子的旅客一窝蜂般涌向十号站台。旅客五颜六色,身体似乎都很矮小。

对面一男一女继续着他们的动作,旁若无人。

两个手持笤帚的女服务员走到条椅中间来,用笤帚把子敲打着一些屁股和大腿,一边敲一边喊:“起来!都起来。”挨了敲打的人有的快速爬起来,揉揉眼睛,掏出烟来抽;有的慢慢折起身来,等服务员走过去,又懒洋洋地躺下去睡。

不知什么缘故,女服务员没有敢敲鬈毛青年。红裙子女人玩着男人的头,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女服务员,响亮地问:

“小姐,去平岛的车几点开?”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豪门假少爷的古玩铺子

豪门假少爷的古玩铺子

假酒喝了头疼
作为大豪门蔺家名义上的养子,瞿秋离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众豪门世家子弟送他一个外号豪门假少爷所以,瞿秋离的养父母前脚刚找到亲儿子,他后脚就自己收拾包袱走了。用为数不多积蓄盘了一家古玩铺子。并
其他 完结 57万字
最强游戏架构师

最强游戏架构师

指尖的咏叹调
游戏设计师穿到星际时代,继续做游戏呗。明言:是先用魔兽、剑三圈个一亿粉,还是先用屠龙宝刀赚他一亿块呢?这是个问题……后来明言开了两个号,问题解决了。“游戏异界架构师分两种,一种叫明言,一种叫其他人。”
其他 连载 127万字
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子薇河
关于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前世,她为家人付出一切,点头答应替嫁,却被人弃之如敝履。惨遭千刀万剐之刑,最后被剜心而死。重生后,她忍辱负重,步步为营,以同意替嫁为幌子离开相府。大婚当日跟世子谈判取回嫁妆、取消婚约。得到凤族传承,开启修炼人生。一身医术有玄力加持,实力逆天,此后人生开挂,斗婊、虐渣、复仇逐个排着队来。从一个臭名昭着蠢笨如猪的胖女子,成长为貌若天仙、修为高深莫测,南离国不可招惹的存在。当发现
其他 连载 67万字
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番茄小汉堡
关于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漂亮体弱略疯批戏精受×外浪内骚宠妻真香攻-玩家要想攒够积分通关,副本内拼命不够,最重要的是讨得观众欢心。可某天游戏里来了个病弱美人。雪白的小脸,秀美的眉,泛着水光的下垂眼可怜又勾人。观众们十分激动:林以没有丝毫犹豫关掉弹幕。观众:结果他们眼睁睁看着一脸漂亮无辜的林以解除封印后,专坑黑心玩家,拳打副本boss,还顺便满分解密通关,人怕鬼憎,浪到飞起。少年脸色苍白,眼
其他 连载 48万字
煦狱

煦狱

宁甜
关于煦狱: 仙界真的存在吗?飞升成仙后到底去了哪里?修仙是否只是更高界域精心编织的一个谎言。且看苏兴如何冲破仙界这个煦色韶光的牢狱。
其他 连载 42万字
活着

活着

余华
著名获奖作品真的电子化了,通过字里行间带给你完全不一样的享受,因为赌博,他将万贯家财输得精光,因为生死之间的考验,他一次次的体味到了人情冷暖,家庭的破碎以及生活的艰辛到最后都变成了活下去的动力,当你以为悲惨已经降临的时候,其实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地主少爷福贵嗜赌成性,终于赌光了家业一贫如洗,穷困之中的福贵因为母亲生病前去求医,没想到半路上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后被解放军所俘虏,回到家乡他才知道母亲已
其他 连载 8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