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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入冬窝子之前,我最大的顾虑当然也是寒冷。因为当时有一个传言,说这一年的冬天是“千年极寒”。于是准备工作几乎全放在御寒上了,穿得比所有人都厚,招来牧人一致嘲笑。
当时准备衣物时,恨不能一件衣服有三件的功用,这样,就可以少带另外两件。依这个标准,我打包了一些平日里根本穿不出去的……用我妈的话说:“跟孙悟空的衣服似的。”反正我出现在冬牧场上,本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穿莫名其妙的衣服再合理不过。
我拆开一件羊皮马夹,把羊皮缝进一件长棉服里。为了胳膊能轻松活动,又把长棉服的袖子剪掉,这样成了一个羊皮里子的厚厚的长马夹。可惜太瘦了。好友春儿提供了一件她儿子长个儿后淘汰的羽绒衣。小孩衣服往往宽松保暖,行动起来再方便不过。可惜太短了。我还准备了一条无比肥大的驼毛棉裤,一条裤腿可以松松塞进我的两条腿。可惜太长了。穿上后,褶子从脚背一直堆到大腿……好在迈起步子来不会很硬,骑马也方便许多(事实上还是打不了弯,没法自个儿上马,得有人扶)。为配合这条棉裤,又套了我妈的肥裤子。总之里里外外,穿得到处胖乎乎的。我以为穿得胖不会显得矮,事实上更矮了。为了掩饰这一切,我在最外面笼了一件遮天盖地的皮大衣,一路遮到脚脖子。龙袍也不过如此。
我有一顶不错的绒帽。可惜太薄了。便创造性地把另外三顶不怎么样的毛线帽子套一起缝在绒帽里面,使之厚达两公分。戴上还算暖和,绝不透风。可惜太紧了,勒得脑门子疼。于是又把帽子一侧剪开,帮衬了一块三角形的厚绒布,这下宽松又舒适。可惜,外观又寒碜了。
我还带了睡袋,该睡袋号称能抗寒零下十五度。扯淡。事实证明,零上十五度也抗不了。就算穿戴整齐——大衣不脱,帽子不摘,手套不抹,甚至穿着鞋整个钻进去,也抗不了。但无论如何,好歹是个不透风的东西,大不了在上面再捂一床几公斤重的羊毛被。因我坚持钻睡袋睡觉,从不嫌麻烦,居麻便称我为“麻袋姑娘”。他总是说:要是晚上熊来了,怎么跑得掉?
虽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日日夜夜都那么窝囊,但是,没感冒就是硬道理。我对自己的装备还是比较满意的。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说我什么。只是一到出门时就替我发愁,嫌我带出去丢人。
无论如何,寒冷的日子总是意味着寒冷的“正在过去”。我们生活在四季的正常运行之中——这寒冷并不是晴天霹雳,不是莫名天灾,不是不知尽头的黑暗。它是这个行星的命运,是万物已然接受的规则。鸟儿远走高飞,虫蛹深眠大地。其他留在大地上的,无不备下厚实的皮毛和脂肪。连我不是也啰里八唆围裹了重重衣物吗?寒冷痛苦不堪,寒冷却理所应当,寒冷可以忍受。
居麻说,差不多每年的十二月下旬到一月中旬总会是冬天里最难熬的日子,不可躲避。再往后,随着白昼的变长,气温总会渐渐缓过来。一切总会过去的。是的,一切总会过去。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二月初的某天黄昏,我在北面沙梁上背雪时,一抬头,突然发现太阳高悬在沙漠之上。而以往在这个时间点,太阳都已经沉入一半了。而且落日角度也明显偏北了许多。宽广的大风长长地刮过,迎风度量一下,竟然是东风,是东风啊!
到了二月十七号那天,我的日记有了以下内容:晴,很热。我和加玛一起去背雪,没有戴帽子,只穿着短外套。途中休息时,她愉快地说:“夏天一样!就像夏天一样!”——好像完全忘记了几天之前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