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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下旬,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加玛再次回到了荒野中。那天她穿着绿衣,突然出现在北面沙丘上,双手都拎满了东西,慢慢往下走。我正在远处背雪,见状立刻扔了雪袋和盘子,大喊着她的名字向她奔去。与她握手、拥抱,并接过她满手的大包小包,一起往地窝子走去。加玛用汉语问我:“李娟,我没有,好不好?”我大声说:“不好!”
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五岁的小伙子扎达,加玛的弟弟,居麻唯一的儿子。从此我们的地窝子又多了一个成员。
虽然从没见过扎达,但已经很熟悉他了。在这个家里,他的痕迹无处不在——心形的木奶勺是他凿的,木柄上还雕了一个小小的心,涂了红漆。地窝子一进门右手边的红砖火墙(北方取暖的室内设施,里面砌有曲折回环的烟道)也是他砌的。虽然从没派上过用场,但谁也没想过要拆它。
地窝子的地面是沙土地,虽然居麻用珍贵的泥巴糊过一层,但踩几天就没了。于是每天扫地都会扫起一大堆沙子。天长日久,岂不越扫越深?如今一进家门就得往下跳,门槛离地面快有半米高了。墙根也蚀空了一长溜。居麻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墙根处填几团羊粪块,补些泥巴。但这能顶多大的用呢?于是我建议把火墙拆了,拆下的砖可以铺一大片地面呢。但这个建议遭到一致否决,理由是:“这是扎达十三岁时砌的,看,砌得多整齐!”我只好附和:“是啊,是很整齐,真是个厉害的孩子。”居麻得意地说:“他的爸爸就是厉害的爸爸嘛。”
早在半个月前,嫂子就在念叨着自己这个唯一的男孩,天天掐指计算放寒假的时间。为迎接孩子们的到来,嫂子把所有花毡、毯子抱到外面,在雪地上拍打干净。大扫除之后,还炸了新鲜的包尔沙克。
此刻嫂子最快乐,眼睛闪闪发光。男孩一进门就和妈妈抱在一起亲吻,稍稍显得有些害羞。对父亲却敬而远之,规规矩矩坐在下席,一声不吭地听大人们说话。等送兄妹俩过来的司机喝完茶告辞后,房间安静下来,他这才慢慢蹭到上座,突然搂住爸爸亲吻起来。居麻也忍不住抱住了他。
这时加玛把带来的包裹一一打开,献宝一样掏出种种物品。大多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糖果,七大姑八大姨捎送的,用毛巾或手帕包着,仔细地打着结,表达遥远的问候。其中还有个拨浪鼓,显然是捎给喀拉哈西的。大家取出来“咕咚咕咚”轮流玩过一遍,才装回包装袋原样封好。而居麻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乱开玩笑了,俨然父亲的模样,庄严地坐在上座,接受孩子们的各项汇报。
因为多了两个人,当天傍晚挤奶和赶牛的工作变得格外轻松、快速。结束后大家回到地窝子里,提前亮起了灯——以前得等到电视结束后才用最后的一点点电开灯的。
在准备晚餐时的空隙里,母亲再度搂着儿子摇来晃去地亲吻。加玛见状也扑进爸爸怀里,嚷嚷道:“那么,你就来亲我吧!”居麻却一把推开,佯怒:“走开,不是我的女儿!烟也没给爸爸买一盒,打火机也没给买一只!还不如李娟,每天还能帮我赶小牛,赶羊,补衣服……”加玛大声抗议并继续撒娇。一家人都笑了。孩子们来了,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
扎达瘦高、漂亮、矜持。刚到家,就带着男子汉的骄傲劲儿毫不含糊地投入了傍晚铺垫羊圈的劳动,为和大家一样能为这个家庭出力而享受着平等的愉悦。并很快和胡尔马西熟悉起来。垫完羊圈,两人一起去到东面沙丘上,爬上铁架子,高高坐在月光里,有一茬没一茬地交谈,一起看往羊群归来的方向。
刚到家时,扎达穿戴得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时髦。干活时才脱去外套,换上妈妈做的绿色金丝绒面料的羊毛马夹,立刻成为普通的牧民孩子形象。居麻拾起他扔在花毡上的新外套,仔细地翻看,并问他多少钱买的。这样的时候,竟显露出对孩子的一丝陌生。
这天晚上嫂子煮了一大锅肉,比以往哪一次都多。新什别克一家当然也过来一同分享。地窝子热闹极了,一共十个人加一个婴儿,都快要挤不下了。席间,孩子们都显得礼貌又矜持。小姑娘努滚在自己家里是个馋姑娘,但在别人家做客时却远远坐在大人后面,怎么也不肯坐进席面。面对小山一样堆起的香喷喷的肉块,无论大人们怎么劝,只慢吞吞地吃了几块就打住了。吃的时候,甚至还表现出一点点厌恶感。居然有很强的女性意识呢。扎达也很客气,看到姐姐擦手后立刻跟着擦手——表示吃饱了,提前结束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