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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的某天,阔别数月有余的师父回到了减兰山庄。
伊春正在树下练倒立,听到这消息喜得一骨碌跳起来,拔腿就朝正堂跑,墨云卿在后面使劲叫:“跑那么快做什么?!难不成还会给你带好东西!”
她只是笑,并不搭腔。
两人沿着山道一溜小跑,抄近路钻进正堂,隔着竹帘子隐约见到里面站着两个陌生人,师父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也不知低声说些什么。
墨云卿一把揭了帘子进去,先叫一声“爹”,走到他身边,趁着行礼的功夫拿眼睛偷偷去瞄堂下两人。
伊春急忙跟着跑进去,瞪圆了眼睛大大方方打量那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他俩年纪都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虽有些惶恐,但也掩不住好奇的神色。那女孩子见墨云卿的眼珠滴溜溜在自己身上转,雪白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咬着嘴唇似笑非笑的,腮边两点酒窝若隐若现。
师父放下茶杯,并不理墨云卿,只和颜悦色地朝伊春招手:“伊春,过来,今天起你们多两个师弟师妹了。你们俩,过来拜见师兄和师姐,自己介绍一下。”
因听说是新的师弟师妹们,伊春心中登时狂喜。
减兰山庄本来是有很多弟子的,但因为师父严苛,修行苦闷,这些年七七八八都跑得干净了,只剩伊春一个人留下,墨云卿是师父的儿子,他不算。
少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他生得瘦小病弱,头发把脸挡了个严实,看不出轮廓,加上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也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相当狼狈。
墨云卿嫌他邋遢,略皱了皱眉头。
少年低声说:“我叫杨慎,拜见师父,师兄,师姐。”
声音闷闷的,像含了块大萝卜。
这效果有点滑稽,伊春“扑哧”一声笑了,杨慎的目光透过浓密头发,仿佛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退到了一边。
少女则娉娉婷婷地走上前,行个万福,声音像春天里的黄鹂,娇脆绵软:“文静拜见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师姐。”
骨头都要酥掉。
伊春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忽然就明白邋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用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冤枉。文静鞋子上那朵茶花大约都比她干净三分。
回头看看墨云卿,自从文静来了之后,他的眼珠就僵在她身上,一寸也没移过。
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师父说:“杨慎和文静比你们要小,日后大家是同门,互相照顾谦让,不许胡闹。”
说完就摆手让他们下去。
一出门,墨云卿得意得仿佛刚出笼的老虎,第一个扑到文静面前,微微一笑,柔声道:“文静师妹,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文静低头浅笑,轻声道:“我是湖州人……今年十三。师兄呢?”
他乐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回头忽见伊春他们也出来了,他急忙把文静的袖子轻轻一拽:“走,我带你去安置客房,慢慢说。”
“师兄,师父说下午给咱们放假半天,要不要去山下玩啊?正好有两个新人……”
伊春一边说一边出来,远远地望见墨云卿牵着文静的袖子,早已绕过了影壁,头也不回一下,仿佛没听见。她不由愣了一瞬。
怎么这样,明明说好了下午要去山下镇上玩的。
她拔腿正要追,忽觉身后还跟着一人,赶紧回头笑道:“对了,你叫羊……羊……”
她记不得这个师弟的名字了,他实在不显眼,和明珠美玉似的文静比起来,简直是一团灰灰的破布。
“杨慎,师姐,我叫杨慎。”他躬着身体,这次嘴里没有含萝卜。
“对对,养肾养肾!”伊春连连点头,她口音古怪,好好的名字被她念得乱七八糟。
养肾两字诡异的读音响亮地回旋在半空,周围不明所以的烧火大婶搬柴大叔都好奇地望过来。
把别人的名字念成这样,她一定是故意的。
杨慎突然抬头瞪了她一眼,浓密的头发下只有尖尖的下巴一晃即逝,脸色比常人要白,病态的那种苍白。一双眸子里像是藏了刀刃的寒光,有一种超乎他年龄的尖锐沧桑。
因他很快又把头垂下去,伊春急忙抬手去拨他头发:“等下……”
他倒退三步,恭恭敬敬地拱手:“……师姐,失礼了。”
伊春只好把手放在衣服上尴尬地揪两下:“你……呃,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没有回答。
气氛好像有些凝滞,他是不是不高兴呀?伊春弄不明白,她素来迟钝,墨云卿时常恨恨地骂她:“你是一头猪!”把人弄得哭笑不得,她还不自觉。
“师姐,走了一天山路,我有些累了。”见她傻傻的不动,杨慎稍提醒了一下。
她赶紧点头:“好,走,我带你去安置客房。”
其实来了两个新人,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被师父痛骂的人多了两个而已。
文静体弱,马步练剑一样都不行,每天都要被师父说哭,自来了山上,眼睛就没消肿过,总是像两颗小桃子,都是哭的。
杨慎却不同,这孩子明明生得像豆芽菜,执拗之处却令人惊愕,玩命似的练功,好似身体不是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自己的,连向来严苛的师父有一次都忍不住开口让他不要操之过急,习武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他上山前大抵是学了些杂门功夫,只是不精,刚开始师父让他和墨云卿两个男孩子比试,
那天是下着雨,雨丝细细密密。
伊春早早给墨云卿留了书信,约好在后山桃林见。
她打着紫竹骨的伞,伞上还画了两只蝴蝶并一朵花,精致的很。她整个人也难得打扮的精致,丁香色的新罗裙,头发梳得整齐,面上薄施粉黛,自觉不输给他人。
走到桃花林里,那桃花快要谢了,沉甸甸地垂下来,墨云卿就站在树下,抱着胳膊,脸上满是不耐烦。
伊春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喜欢,他往桃花树下一站,漂亮又神采飞扬的脸,像刚从云海里蒸腾出的朝阳,旁人都要靠边的。
决定了,今天一定和他说。
要问问他,自己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还有,他和文静走的太近了,虽然不如以前他和她(她自己以为的),但总是叫她心里不舒坦。说不定他就是故意和文静好,来气她(还是自己以为的)。
最后,她怪喜欢他的,想和他一起,不知他愿不愿。
“到底什么事叫我?”因着她不说话,他终于开口了,声线低沉。
伊春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心底到底有些忐忑,试探着问他:“吃饭了没?”
他眉头皱得更深:“你废话什么?到底说不说?”
伊春只得正色道:“好吧,云卿。我喜欢你,你看我如何?咱们和师父求情去,让他老人家做主好不好?”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像是看到一群猪突然飞上天,喃喃道:“葛伊春,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伊春脸上红红的,好像比桃花还要艳丽几分。
“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亲,你中意吗?”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只有雨水打在伞上啪啪的声响,伊春越等越觉得自己心跳就和那声音一样杂乱。
他突然露出一个被侮辱或者被戏耍的愤怒表情来,眉毛倒竖:“你玩够了没?安分点行不行?老子生下来就是被你耍着玩的吗?”
伊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耍你了?是说正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