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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阴沉,低声道:“别动,我看伤口。”说着从她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将肩膀那块的衣服割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疤就露了出来。
如果是划伤还好治些,偏这是刺伤,粗粗观察一下,大约刺进去有两寸,伤口绽开一个血洞,极为狰狞。
他紧紧咬牙,取出药粉轻轻撒在上面,用纱布紧紧盖住,轻道:“你先忍着,等到了潭州我去买药好好包扎。”
伊春本来疼得龇牙咧嘴,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便反手在他胳膊上拍拍,笑道:“没事,小伤罢啦,不会死人的。”
杨慎良久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一匹坐骑被舒隽强行牵走了,他俩一个被下药一个受伤,只好同乘一骑。
伊春叽叽喳喳不停说话:“你被那个女公子掳走,她没欺负你吧?除了下药,可有受伤?”
“没有,只是我试图逃走,被她先发现,在香炉里下了药。”
“她发现你不是舒隽,还是要留你?这姑娘怎么这样呀……”
“……”她不光是要舒隽,而是喜欢天下所有长得好看的少年男子罢了。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也没心情说,索性沉默。
伊春回头,看着他干干净净露出额头的脸,说:“虽然这女公子人很古怪,品味却不古怪。你这样打扮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
原来杨慎被劫走之后,立即有一群人替他沐浴束发更衣。女公子喜白,他这一身便是纤尘不染,大概说书的嘴里那些江湖上白衣幽雅的少侠们也就是这样。
可他还是沉默,再也不说话了。
到了潭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住下。杨慎在马厩拴好坐骑,一进大堂就听伊春在和掌柜的说话。
“不要天字号的客房啦,说了好几遍,就给我两间普通客房!”
“这位客人,现在小店有优惠活动,凡来我店订天字号客房的客人,都可以得到本店赠送的丰富早点一份。还有俊男美女为客人贴身服务,按摩捏脚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我只要两间普通客房。”
“来参加本店的优惠活动,客人绝对不会后悔!”
“……”伊春终于觉得无力。
杨慎走过去,把铜板拍在柜台上,冷道:“两间普通客房!”
掌柜的立即交出钥匙,冲伙计微笑:“快,带客人上楼,热水饭菜千万别短了。”
伊春突然发现杨慎的坏蛋脸也很有用。
杨慎将伊春送上楼,自己去药堂买了金创药,回去的时候,忽见街对面有几个褐衣男子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郴州巨夏帮的人!他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一时间街上喧嚣的声音都变得无比安静,只有血液轰隆隆流窜的鸣声,像是要冲破耳膜。
出于本能,他立即摸向佩剑,可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衣物武器早已在逍遥门被丢了个干净。
他在那个瞬间忽然感到一种刻骨的耻辱,全然由于自身无力引发的耻辱。
脑海中回旋起女公子的声音。
他被下药之后有一个时辰完全不能动,瘫软在地上,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于是她便笑了,手指像柔软冰冷的水藻,划过他的脸颊,声音是虚幻迷离的:“不用怕,你长得这样好看,我绝不会伤你。咦?你还佩剑?是练武吗?他们这么轻易就将你带来我身边,想来你的武艺也不出众。不过别担心,既然你跟了我,必教你欢喜。明天我便去求爹爹将你收入门内,传授你上等功夫。”
他原本只有愤怒,可那种愤怒在她漫不经心的话语下突然变成了无上的耻辱。
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白昼,他像是不要命般的修行,得到师父的青睐,与天才的师姐分庭抗礼,自觉已有小成。
但原来他什么也不是。
连自己的佩剑也保不住,和着衣裳一起被当做垃圾丢出去,他的尊严仿佛也成了被践踏的垃圾。
她用漂亮的衣裳打扮他,用温柔诱惑的态度面对他,将他当作玩偶一般。
他这样白衣飘飘走在街上,多少女孩子偷偷在看,红了双颊。可那有什么用?只会让他感到愤怒而且迷惘。他没命的修行练武,到头来还是给一个女人做花瓶,全然不能反抗,甚至害得伊春险些丧命。
非但不能报仇,新的耻辱还一遍一遍凌迟着他。
他还太弱。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们谈笑风生地擦肩而过,风擦在他脸上,像刀刮过去。
杨慎不由闭上眼,感到疼痛。
回到客栈推开房门,就见伊春正努力把脑袋朝后伸,试图看清伤口长什么样。
她好像还没发现,衣服顺着胳膊落下来了,她大半个后背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她的脸和手都是黑黝黝的,因为长期在太阳地下练武,晒成了小黑炭,可背上的肌肤却很白,骨骼极纤细,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杨慎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忽又见到她肩上那个伤口,狰狞无比,还在流血。
他不由关上了门。
伊春系好衣服,回头有气无力地看着杨慎,她脸色有些发白。
“药买回来了吗?”她觉得眼前的小星星越来越多,像下雨似的。
杨慎默然点头,隔了一会,强迫自己不要发抖,轻轻把她的衣服扯下来,让伤口暴露在眼前。
涂药,包扎,他的手腕无法抑制的在抖。
伊春说:“你别怕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一点都不疼!”
足有两寸深的刺伤,说不定还伤到了筋脉,怎么可能不疼?杨慎咬了咬牙,低声道:“师姐,以后我要是再被掳走,只能证明我无用,你不要再涉险来救我。”
她微微一惊:“你是我师弟啊,我怎么可能不救你?这是什么话!”
“我自己无用,不该牵连别人。技不如人,就该拱手让出斩春剑,师姐你若是继承了斩春剑,便替我报仇吧。”
伊春再也忍不住回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他惨白的脸,那神情,像是要痛哭出声似的。
她轻声说道:“羊肾,只是一点小挫折而已,你别垂头丧气。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继承斩春,一定能报仇。”
杨慎只觉眼里一片热辣,急忙用手捂住,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流眼泪。
手上一暖,是她用力握住了,头顶被她摸了两下,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她的安慰话也很笨拙,翻来覆去只有两句:“别难过,别多想,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都好啦都好啦。”
是谁说她迟钝粗鲁,其实她温柔又细致,只是不善于表达,傻乎乎的。
杨慎把额头贴在她手心,声音颤抖:“……师姐,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斩春,得不到的死路一条,你要怎么办?”
伊春愣住,隔了半天,才犹豫着说:“不会吧?得不到的人就要死?”
“我只是说……假如。”
“哦,那我会努力得到斩春剑,然后护着你,不叫任何人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