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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蓦然身体前倾,递过养剑葫,刘志茂愣了一下,以酒碗轻轻磕碰。
陈平安痛饮一口酒,神色认真道:“早先是我错了,你我确实能算半个知己,与是敌是友无关。”
刘志茂收回酒碗,没有急于喝酒,凝视着这位青色棉袍的年轻人,形神枯槁渐渐深,唯有一双曾经极其清澈明亮的眼眸,越来越幽幽,但是越不是那种浑浊不堪,不是那种一味城府深沉的暗流涌动,刘志茂一口饮尽碗中酒,起身道:“就不耽误陈先生的正事了,书简湖若是能够善了,你我之间,朋友是莫要奢望了,只希望将来重逢,我们还能有个坐下喝酒的机会,喝完分离,闲聊几句,兴尽则散,他年重逢再喝,仅此而已。”
陈平安摇摇头:“书简湖一别,刘岛主一旦跻身了上五境,别有天地,可就未必有此心境了。”
刘志茂笑道:“陈先生修心,一日千里,到时候也未必有今天的心境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知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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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茂走后,马笃宜和曾掖战战兢兢过来落座。
刘志茂既无施展地仙神通,隔绝出小天地,陈平安与之言谈,也没有刻意藏掖。
所以马笃宜和曾掖还是能够依稀听到这边的谈笑风生。
马笃宜眼神复杂。
曾掖则一脸疑惑不解。
陈平安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询问了一些曾掖修行上的关隘事宜,为少年一一讲解透彻,细致之外,偶尔几句点题破题,高屋建瓴。马笃宜虽然与曾掖相互砥砺,甚至可以为曾掖解惑,可是比起陈平安还是略有欠缺,最少陈平安是如此感觉。可那些陈平安以为平淡无奇的言语,落在资质相较于曾掖更好的马笃宜耳中,处处茅舍顿开。
恍若一位仙人牵引瀑布,她和曾掖却只能站在瀑布底下,分别以盆、碗接水解渴。
马笃宜和曾掖走后,陈平安才打开那把大骊披云山飞剑的禁制。
是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一位大骊宋氏礼部侍郎亲临龙泉郡,在巡查龙泉郡文武庙事宜外,私底下秘密拜见山岳正神魏檗,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大骊朝廷最近又“赎回”了仙家势力放弃的诸多山头,就打算借此与陈平安做一笔大买卖,大骊赊欠陈平安的剩余金精铜钱,陈平安可以凭此买下那些连仙家府邸都已开辟、护山阵法都有现成胚子的“成熟”山头。一旦陈平安答应此事,加上之前落魄山、真珠山在内的既有山头,陈平安将一鼓作气占据将近三成的龙泉郡西边大山版图,不谈山头孕育的灵气多寡,只说规模,陈平安这个“大地主”,几乎能够与圣人阮邛媲美。
魏檗在密信上坦言,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其中蕴藏着不小的隐患,陈平安与大骊宋氏的纠葛牵连,就会越来越深,以后想要撇清关系,就不是之前清风城许氏那般,见势不妙,随手将山头转手贱卖于人那么简单了。大骊朝廷一样有言在先,一旦陈平安拥有从洞天降格为福地的龙泉郡辖境如此大的地界,到时候就需要签订特殊契约,以北岳披云山作为山盟对象,大骊朝廷,魏檗,陈平安,三者共同签署一桩属于王朝第二高品秩的山盟,最高的山盟,是五岳山神同时出现,还需要大骊皇帝钤印玉玺,与某位修士结盟,不过那种规格的盟约,唯有上五境修士,涉及宋氏国祚,才能够让大骊如此兴师动众。
魏檗坦言,信不信得过我魏檗,与你陈平安签不签这桩山盟,可以作为考虑之一,分量却不可太重。
涉及大道,必须慎之又慎。
魏檗在密信最后,也说此事不着急,他可以帮忙拖延半年到一年功夫,慢慢思量即可,哪怕到时候宝瓶洲形势已经明朗,大骊宋氏攻破了朱荧王朝,继续南下,到时候他魏檗这个中间人也好,买主陈平安也罢,无非是不要脸皮一点,死皮赖脸与大骊签订便是了,山上山下,做生意本该如此,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平安便打开那只小木盒,飞剑传讯给刘志茂的那座独家小剑冢,由这位岛主帮着传讯披云山,只需要在信上回复两个字,“可以”。
陈平安做完这些,来到窗口,石毫国的长槊武将许茂之流,枭雄之资,乱世当中,崛起的可能性会很大,大骊一旦能够打下朱荧王朝,顺势南下,如今已是大骊中层实权武官的许茂,得以指挥调度一支大骊精锐骑军,无异于如虎添翼,大军南下之路,那就是大把的军功在等着他去攫取,关键是许茂的心性与手腕,远胜皇子韩靖信,许茂差的,不过是个天生的身份。
苏高山,据说同样是边关寒族出身,这一点与石毫国许茂如出一辙,相信许茂能够被破格提拔,与此有关。换成是另外一支大军的主将曹枰,许茂投靠了这位上柱国姓氏之一的大将军,同样会有封赏,但是绝对直接捞到正四品武将之身,兴许将来同样会被重用,但是会许茂在军中、仕途的攀爬速度,绝对要慢上几分。
这次北上,陈平安途径许多州郡县城,苏高山麾下铁骑,自然不能说是什么秋毫无犯,可是大骊边军的诸多规矩,隐隐约约之间,还是可以看到,例如先前周过年家乡所在的那座破败州城,发生了石毫国义士冒死刺杀文秘书郎的剧烈冲突,事后大骊火速调动了一支精骑驰援州城,联手随军修士,事后被捕主犯一律当场处死,一颗颗脑袋被悬首城头,州城内的从犯从刺史別驾在内数位品秩不低的石毫国地方官,全部下狱等候发落,家眷被禁足府邸内,但是并未有任何没有必要的牵连,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陈平安苏高山最为刮目相看,那就是有少年在一天风雪夜,摸上城头,偷走了其中一颗正是他恩师的头颅,结果被大骊城头武卒发现,仍是给那位武夫少年逃脱,只是很快被两位武秘书郎截获,此事可大可小,又是大军南下途中的一个孤例,层层上报,最后惊动了大将苏高山,苏高山让人将那石毫国少年武夫带到主帅大帐外,一番言谈之后,丢了一大兜银子给少年,准许他厚葬师父全尸,但是唯一的要求,是要少年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苏高山,以后不许找大骊边军尤其是文官的麻烦,想报仇,以后有本事就直接来找苏高山。
此事,在石毫国中部腹地的官场和江湖,广为流传。
然后就是刘志茂说的第一件大事。
青衣女子,白衣少年。
陈平安笑了笑。
他心思微动,跃上窗台,脚尖微点,跃上了屋脊,缓缓而行,漫无目的,只是在一座座屋脊上散步。
养剑葫还放在桌上,竹刀和大仿渠黄剑也没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