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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把枪放下!”
圈儿楼的折叠门“哗啦”被拉开,冯劲谦卑得像个门童。
“不放!”苏敬钢两眼涨满血丝,“你他妈谁啊?”
“三儿,这是周大哥!”冯劲忙朝苏敬钢使眼色,“来给评理的,你先放下枪再说!”
“爱谁是谁!”苏敬钢把枪口又使劲儿一顶,瞪着小尾巴嘶吼,“我今天非崩了他——”
“嚓”的一声,风被撕裂,苏敬钢手中的短枪飞出去十几米远,左手腕子被钢鞭抽出一条血道子,冷不防脑后勺儿又挨一巴掌,回头一看,不知周国大几时飞到自己身后,边打边骂:“不识好歹!”
“周大哥,你给评评理!”小尾巴混迹的年头久,认得周国大那张脸,“我就来跟他算算旧账,这小子他妈跟我玩儿命!”周国大问:“那你想咋个玩儿法?”“他扎我一条腿,我砸他一只手,不坏规矩吧?”小尾巴口吻更像是在商量。“不坏!”周国大扬声,“把锹捡起来!”小尾巴将信将疑,弯腰拾起尖儿锹,不敢妄动。苏敬钢瞪大眼睛,心想他妈完了,突然被周国大一把攥住左手,压在铁案子上,力大无穷。
“砸吧!砸完你俩两清!”
小尾巴刚要举锹,才瞧出蹊跷——周国大的大手整整盖在苏敬钢的手上,密不透风——这他妈怎么下手?连周国大一块儿砸了?自己这条小命儿算是别要了;不砸?凭啥忍下这口窝囊气!小尾巴不知所措,尖儿锹悬在半空。“砸是不砸?”周国大催促,“这可是你自己不砸的!”
小尾巴是哑巴吃黄连:“周大哥,你这……”
“算你小子有肚量!”周国大夺过尖儿锹,同时撒开苏敬钢的手,“今晚我给你俩做个见证,这事儿就算了了,日后哪个再敢先挑刺儿,就是不把我周国大放在眼里!”小尾巴气得肝胆俱裂,含恨带着一干人走了,台阶下得急,险些被自己的跛脚绊了个跟头。
苏敬钢真是闹不明白,自己这双手上辈子到底得罪了哪路鬼神,命运如此多舛:右手的纱布才刚拆掉,左手腕子上又添新疤。苏敬钢望着右掌心那三道长长的疤,拼成一个大大的“人”,活像三条蚯蚓聚头开会。“服个软儿那么难?”周国大笑中带怒,“头一回见着你这么不识相的!”周国大的妹妹周晓燕,此时进了屋,趴在苏敬钢耳根说:“叫一声哥!倔驴!”说完神色娇艳地挖了苏敬钢一眼,半晃着胯又出了屋。苏敬钢不情不愿地叫了。周国大丢过一根烟,苏敬钢自己点上。
“俺家燕子稀罕你,知道不?”苏敬钢害臊地点点头。“能处不?”周国大又问。苏敬钢挠头问:“啥?”“咋的?有对象啦?”苏敬钢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道:“也……不算有……”周国大长吐出一个烟圈儿:“嫌燕子长得不够俊?”苏敬钢被结结实实地将了一军——说“俊”也不是,说“不俊”也不是,他周国大这不是逼亲嘛!苏敬钢只好装傻充愣:“处对象这事儿,早了点儿,以后再说……”周国大也不耐烦:“我这当哥的,打小儿管她吃喝拉撒,管习惯了,就处对象这事儿我管不了,你们俩孩子能处就处,要是实在处不了……”周国大顿了一下,啜了口茶,“嗞溜”一声啜得苏敬钢脊背汗毛直竖,接着说,“不能处就说明白!别耽误了燕子!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谁要敢耽误她,我让他死都死得不痛快!”
苏敬钢手足无措,扮作环视四周。墙角立着一个素白色花圈,两侧挂着一对挽联,左书:在世拳打不平人;右书:身后脚踢阎王殿,花圈中央挂一个大大的“奠”字,下书:周国大大人纳——苏敬钢被震惊:这是何等奇人!周国大得意地说:“这是我给自己扎的,知道为啥不?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周国大死都不怕,还能怕谁?”周国大抻了个懒腰说:“以前是立在大门口儿的。”
“你老吓唬人家干啥!”周晓燕端着个笸箩进屋,捶了周国大一拳,“你出去!”周国大欠了欠屁股,对苏敬钢说:“以后在外面遇了事儿,就说是我周国大的弟弟,哪个还敢动你,就回来跟我说!”周国大背起双手,踱着八字步出门了。他一走,苏敬钢剩下的这半根烟抽得反而不自在。周晓燕从笸箩里挑出一红一白两个小药瓶,拉过苏敬钢右手,默默地擦起刀枪药。周晓燕的食指肚儿一一捋过那三条长疤,苏敬钢被撩得通身酥麻,两腿间的硬物跟后脑勺儿的头发并行竖起。
“咱俩到底能不能处?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儿!”
“不行!”
“左娜答应跟你处对象了?”
“跟左娜没关系!”
“你俩睡了?”
“说啥呢?”苏敬钢下体充血,心虚莫名,“你一个大姑娘家,咋不知道害臊呢!”
“没睡也没答应,你跟我咋就不能处了?”
周晓燕扯过苏敬钢的右手,扣在自己胸脯上,问:“左娜的胸脯有我的高吗?说实话!有是没有?”苏敬钢这只手,细起来,三四个巧媳妇都不换;粗起来,三拳打死镇关西也说不定——如此天赋异禀的一只手,就是没摸过大姑娘胸脯!“软和吧?”周晓燕的手段坏透了。苏敬钢打了一个激灵,左手强拉起右手,拔萝卜一样从那高耸的火焰山上脱身,说:“没工夫儿跟你胡扯!”说完出门,蹬上二八车,落荒而逃。
自从左娜与周晓燕二人碰面起,苏敬钢夹在水深火热之间:左娜重回冷若冰霜,周晓燕火烧连营追不停,他自己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终日为情所困,自然无暇顾及兄弟,任凭大昆和冯劲一对孤人对影自怜。大昆的左膝盖被小尾巴砸了个粉碎,扔掉拄了八个月的双拐后,成了半个瘸子。大昆不怨苏敬钢,如果不是苏敬钢,恐怕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坐轮椅了——大昆心里怨的是左娜,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就不会跟小尾巴结仇,更不会惹出这一场是非,自己的腿也就不会折。
“真他妈是个惹祸精!”大昆往后提起左娜,总这么说——当然,是在苏敬钢不在场时才说。
“杨丹害你还浅嘛!”冯劲醉到亲娘老子都认不得时,也这样说大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是西元1988年,都已经是苏敬钢结婚生子以后的事了。
那时的大昆,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
那时的冯劲,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各断了一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