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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房里,苏凉孤独地靠在沙发一角。方夏正在唱歌,壁灯昏黄色的光倾泻在她身上,轮廓凹凸有致。方夏唱着王菲的《流年》,声音那么动听。苏凉吃惊,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短暂,从未有机会听方夏唱歌。房间内的其他人手拉着手随着节拍摇晃。恍惚间,苏凉觉得方夏非一般的陌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邈远——这种气质,只有苏凉在跟方夏维持一定距离时,才能零星地嗅到。屋中人大半都是留学生,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名牌包包和鞋;男生比评着手中最新电子产品功能的优劣。他们围坐一起,抽烟喝酒,谈笑风生。苏凉坐在原地不动,远远观望众人的默契。林伊敏眼尖,看出苏凉坐立不安,又瞄了一眼余兴未消的方夏,起身提议:“苏凉,你给大家唱首歌吧,要是听得满意,就放你和方夏走,大家说好不好?”众人拍手说好。“我唱歌跑调儿,”苏凉苦笑,“怕吓着你们。”林伊敏不依不饶:“开什么玩笑?我可听说你妈妈当年是歌手唉!不唱就不放你们走!”苏凉的笑容被磨平,脸色一变说:“我不会唱歌。”“不然你把这瓶啤酒一口气干了,”林伊敏自搭了台阶下,“你总不会滴酒不沾吧?”众人鼓掌起哄,苏凉接过酒瓶,一饮而尽。“好啦,放你们俩去缠缠绵绵到天涯!”
这座城的冬天就是如此,大雪如同一席白色地毯,老天随手摊开,短短几小时就将整座城覆盖,厚厚的白鹅绒轻易便可积到膝盖深。
“真美!”方夏兴奋得像个南方孩子,往手心儿里哈着气说,“冬天还是该回家看雪,日本的冬天倒是也下雪,可就是比不上家里的好看。”话音未落,方夏一只脚已经踏进雪里,轻飘飘的雪花顺势灌满两只靴子筒。“好凉!”方夏惊叫。苏凉弓起腰:“上来!”方夏瞥了一眼被大雪阻隔住的旁人,做贼般“噌”地一下蹿到苏凉背上,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挥舞手臂指挥道:“苏凉同志!前进、前进、前进进——”苏凉迈开双腿在雪地中飞奔,方夏在他背后感受着他颠簸的心跳:“慢点儿,别摔了!”苏凉反而加快脚步,要挟说:“以后还敢不敢穿这么少?说!”“不……不敢啦——”方夏闭眼尖叫,当她睁开眼时,两人已置身天桥。
“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
“那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苏凉将方夏拥在怀里:“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担心你今天吃饱了没,穿暖了没,睡好了没,越想就越不安,恨不得马上接到你电话,没有电话就查邮箱,要是邮箱也空着,整个人就开始慌张,这里抽筋。”苏凉指着自己心口窝,“你懂吗?”方夏将头整个塞进苏凉怀里,低声细语着:“我不想你总是担心,我有爸妈照顾,新生活也很好。”“就因为你过得好,我才担心。”苏凉清楚,自己是借着酒劲儿才把心里憋了大半年的话倾倒,“我担心你太享受新生活,就不记得我了,慢慢连我的样子都开始模糊,等哪天你又遇到另一个人……”苏凉感到方夏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苏凉,原来,我还就是喜欢你的小心眼儿——天啊,我可真变态。”
“嗯。”
“你更变态!”
“我又赢了。”
苏凉喜欢推开家门时,有一桌丰盛的晚餐,如果刚好只有饭菜而没有苏敬钢在,那就十全十美。方夏还没进门,就开始嚷:“我又来蹭饭啦!”苏敬钢站在客厅里愣了一秒,笑着说:“这么久才来一次,都成稀客了!”苏凉听着两人寒暄,总觉着哪里不对,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发现灶台上还有周晓燕在忙活。方夏丝毫不见外,直奔餐桌,拈起一只红烧大虾往嘴里送,一边嚼一边夸:“叔叔的手艺还是一级棒!”苏凉很开心,顺便也接受了周晓燕作为一个家庭成员出现在除夕前夜的餐桌上。苏敬钢措辞道:“明天三十,又要我们爷俩儿自己过,刚好今晚人多热闹,就当提前过年!”苏敬钢抿了一口酒,立刻咳嗽起来。“你就别喝了。”苏凉不耐烦地说。“难得今晚高兴。”——“只能喝这一杯!”苏凉以命令的口吻说着,将苏敬钢杯里的一大半酒折进自己的杯子。“这明明是一口!”“这饭我不吃了!”苏凉“啪”地一声撂下筷子。“好!不喝了!”苏敬钢难得妥协。周晓燕劝说:“孩子也是为你好!”苏敬钢无奈地笑:“活到这个岁数,长短也没啥区别了。”苏凉冷冷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别人操心也没用,谁也不能跟你换命。”——“咋跟你爸说话呢!”周晓燕斥责苏凉,语气掌控得很知趣,“打小儿就数你爸最壮实,谁扛不住了,你爸也扛得住!这点儿小病咋可能把他折腾垮?”苏敬钢不耐烦:“大过年的,唠别的不行吗?”方夏和苏凉对望一眼,表情各异,方夏很小心地叫了一声:“嘿!我不吃芹菜!”“真矫情,还挑食。”苏凉嘲讽一句,夹回来自己吃了——“人家爱吃啥还归你管?当男孩子的,一点儿风度都没有呢!”周晓燕调侃着苏凉,又给方夏夹了一只虾。“人家最有风度!要风度不要温度!大冬天连裤子都不穿!”“怎么就非得酸我呢?”方夏揪住苏凉手臂的嫩肉,狠掐了一把,疼得苏凉直叫唤。方夏解气地说:“大男人一个,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周晓燕借机戏弄起苏敬钢:“随他爹呗!”两个女人得意地笑作一团。
窗外大雪纷飞。周晓燕执意离开,苏敬钢劝周晓燕留下过夜,她偏不肯。苏敬钢送她下楼,各自气急败坏的脚步声响亮地在楼道里博弈。方夏也要走,说去林伊敏家睡一晚,要不就去睡酒店。苏凉说:“这么大雪,你能去哪儿?乖乖留下吧,明天一早送你去机场。”
凌晨,苏凉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大雪彻夜未停,夜空中映出透亮的橘红。也不晓得周晓燕那辆破桑塔纳有没有陷在大雪地里。苏凉辗转反侧,见方夏的屋子没关严,扒着门缝儿看:方夏弓身蜷作一团,像只小猫。苏凉悄悄走进去,小心给她掖好被角,方夏突然回身:“你想坏事儿呢!”苏凉不否认,沉默地盯着她看。方夏坐直了,收起两条腿,抱在胸前,一对膝盖罩进宽松的T恤里,只露出一双小脚,脚趾嫩得像剥了皮的鲜花生。“大胸不是装出来的。”方夏圆圆的膝盖紧贴在胸前,苏凉用手指戳了两下。“嫌小?那就永远别碰!”苏凉深吞着口水,终于将方夏压在身下,手伸进T恤里,轻揉方夏的胸。方夏长而密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瞬间飘腾起一股茉莉花香,苏凉将头伸进T恤,脸埋在方夏的两胸之间,呼吸加剧——连续的咳嗽声,将两人定格在纠缠未遂的体态中。苏凉也拿不准,苏敬钢的咳嗽是不是故意的。他跟方夏幽怨地对望了一眼,挣扎了几个来回,才拔着河起身。
那一晚,苏凉见到方夏的裸体,裸体的方夏比穿着衣服时更可爱。偏偏因为苏敬钢,没能成事。苏凉此后一直憋着气,直到跟苏敬钢大吵一架,起因就是方夏。这件事我是听干爹自己说的:干爹不同意苏凉跟方夏谈恋爱,他觉得方夏没心没肺、城府太浅,不是块做老婆的好料。好老婆,城府一定要比男人还深。其次,现在的年轻女孩也太直率,初恋哪有一门心思走到底的?那都是被童话和韩剧给蒙蔽了。干爹觉得苏凉就是被某种幻觉蒙蔽了:相信“真爱”就是忠贞不贰、相守终生——这都没错,可问题是,跟谁忠贞不贰?跟谁相守终生?谈恋爱总要彼此图点儿啥,什么都不图的,注定久不了。所以这个“谁”才最重要,不在于你先遇见谁,在于你遇见谁的时候,正缺啥。干爹的一席话,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口气更不是这个口气,苏凉哪可能受得了?换作是我,也受不了。说到底,干爹觉得苏凉跟方夏成不了,隔着大老远,谁变成什么样儿谁能猜到?这么扯着精力、耗着时间,感情再深又有啥意义?何况他们才二十岁啊,路还那么长。干爹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凉后来过上漂泊、酗酒、睡姑娘的日子是怎样一种景状。假如干爹那时再跟苏凉讨论爱情,想必苏凉肚子里有一万句等着他。
天空大晴,云被扯得很长。
苏凉奔跑在埋过脚脖子的处女雪上,一步步扎进去又拔出来。他不确定前夜是否春梦一场。他一头热气地回到家,早餐已经在等他。“再不回来,粥都凉了。”方夏替苏凉抹额头的汗,见他胸前挂着自己送的粉红相机,讶异地问:“跑步怎么还带着相机?”苏凉说:“跑得闷了可以拍拍街景。”方夏用手戳苏凉的胸口,说:“要是被我发现你敢拍美女!当然啦,也不会有你女朋友美!”——方夏嘴里说“女朋友”这个字眼,令苏凉顿感陌生——要不是一句提醒,他早快忘了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跟自己谈了半年多的恋爱——为什么会陌生?苏凉心里有个小算盘,他早算过,这半年来跟自己相见最频繁的女人,是学校宿舍的清洁大婶,每天早晚各见两次。可他跟“女朋友”相见的天数,掐指就能数过来。苏凉忽然很失望,说:“打车送你去机场吧。”“这天气应该很难打到车,”方夏声音有些怯地说,“有个初中同学开车来接,那男生昨天唱K的时候你见过,他听说我今早飞机,非要送我,就答应了。”苏凉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你在这吗?”“昨晚短信说的。”苏凉冷冷说:“快吃饭吧。”说完抓起一个包子,回了自己房间。八点钟整,楼下响起一串车喇叭声,苏凉从阳台朝楼下望,一辆银色奔驰不偏不倚地堵在楼道口前。“下楼吧。”苏凉不理方夏,提起她的拉杆箱开门下楼。
方夏匆匆穿上外套,追到楼下,苏凉正把箱子塞进后备厢。苏凉一声不吭,男同学只好给方夏开车门——开的是副驾驶门,方夏没多想就坐了进去。苏凉“砰”一声扣上后备厢,车被震得一抖。“不送送你女朋友啊?”男同学看不懂,冲车座后排努嘴,“上车吧。”方夏无辜地望着苏凉,正打算换到后排去坐,车门刚开一道缝儿,被苏凉一把摁了回去,险些夹伤方夏推门的手。
方夏震怒:“你有病啊?”
苏凉隔着车门说:“系安全带。”
开去机场的路上,方夏一言不发。男同学尴尬,找话说:“你男朋友还挺有个性的。”方夏根本没听见,正低头给苏凉发短信:你想怎样?
苏凉回复:不怎样。
方夏怒火中烧,她最恨苏凉这副德行!明明不开心,还要故作不屑来气你,何况他确实在气人方面天赋异禀。那感觉就像你满心欢喜地为他做一大桌子菜,翘首企盼地等他回家,可人家看过一眼,说,叫外卖吧。方夏吁了口气,拼命让自己平静,狠下心,又发出长长的一条:我不是贪慕虚荣的人,我想要你送我,可下这么大的雪,打车去机场一定晚点,我昨晚才同意他来接,我以为你会跟我一起。是我不好,应该提前争取你同意。你想想我一个女孩提那么重的箱子飞来飞去,多凄凉啊。就当对我表示同情,别生气啦!
十分钟后,方夏等到一个字:嗯。
方夏的心情像在坐过山车,男同学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嘻嘻问:“他跟你认错啦?”
方夏哼笑一声,一路臭脸。
春节很快过去,大年初八,方夏就从北京直接飞回了东京。
对于苏凉而言,方夏在北京或在东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要她不在自己身边,苏凉的日子就会回归到每天手机短信,隔三差五讲电话、收发电子邮件的轨迹上。每一天都等待着相同的内容,可每一次等待过程中的难熬却千差万别。生活总在不断地跟他们玩捉迷藏,让他们一东一西地存在,一早一晚地想念,一前一后地错过,安排两颗心彼此隔着万里同步地跳动,相见却始终难如登天。
出了正月十五,全城都不准再放鞭炮,年也就算过完了。某天中午,冯劲在公司跟苏凉和冯子肖交代过一些生意上的事后,开车载着他们到大西菜行的一个小饭馆吃饭。这是家回民馆子,就在当年的大西农贸市场旁一条幽暗狭窄的胡同儿里,冯劲不得不将悍马车停在老远的胡同儿口外。
冯劲点了几道小炒,三人苦于没有话题,沉闷地喝着羊汤。冯劲喝着一小瓶白酒,点了饭馆久负盛名的油煎回头和羊肉馅儿饺子,每咬一口都鲜香四溢。“真瞧不出来,你还咽得下这!”冯子肖一边取笑冯劲,一边塞了半块回头进嘴,“我当你吃遍了山珍海味,嘴刁着呢!”冯子肖嘴里才嚼到一半,大惊失色:“还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