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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07年夏天,苏凉跟方夏之前在电话里接连吵过几次架,冷战已有半个月,谁也不主动联系对方。恋爱,最可怕的是同床异梦,而最可悲的,却是彼此倾尽所有,努力付出的却偏偏不是对方最想要的。两个人每天黏在一起,即便退却了激情,话也少了,依旧能通过彼此的气息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异地恋却不同,没有了交流,对方就会像消失一样,无影无踪,到头来,彼此都会不约而同地质疑,这段感情是否真实存在过。
异地恋人,想要保护好一段爱情,只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对方,否则,别无选择。方夏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把一切焦躁和不安的小情绪带进和苏凉两个人的爱情中去。熬夜赶作业,她会在电话里吭吭叽叽;打工不顺心,她会在电话里发牢骚;来大姨妈肚子疼,更会莫名其妙地冲苏凉发火。有一次,方夏嘱咐苏凉发短信叫她起床,结果因为苏凉忘记了一个小时的时差,误了方夏一件重要事,方夏因此跟苏凉大吵大闹,挂下电话后一连三天不理苏凉。等到自己反省后打给苏凉,又怪苏凉不主动找她。“你倒是说话啊!”这是方夏每次跟苏凉生气前最常说的一句话,最令方夏忍无可忍的就是每次自己发泄过长篇累牍的愤慨后,电话那头的苏凉只会回应“嗯”、“啊”,甚至干脆默不作声。方夏最怕的就是苏凉对她无话可说。“苏凉,关于你的生活,我知道得越来越少,”方夏在一次“有去无回”的电话吵架中说,“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好害怕。”——可是该怎样安慰拥抱不到的爱人?苏凉也没有办法。太多的话,注定是要藏在心底的,毕竟,自己是个男人。
暑假过去一个月,方夏仍不回国,先是跟林伊敏去了北海道看薰衣草,后又留在东京打工,就在她和徐大疆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方夏隔天会出现在吧台,收账、煮咖啡。徐大疆每周都会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来看方夏两次,有时会带从老家寄来的零食给她,有时只是背着电脑和书,坐在咖啡店里学习。方夏过意不去,放工后常请徐大疆吃饭,却都是徐大疆买单。徐大疆早学会比方夏出手更快,惯用手段是借中途上厕所直接到前台把单买了。
“你总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吃饭了!”方夏威胁徐大疆。徐大疆笑得无所谓:“你的零花钱都是辛苦打工赚的,当然不能让你请客。”方夏不满:“怎样?瞧不起辛苦钱吗?你爸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徐大疆看着方夏较真的模样,觉得可爱,辩解说:“我花的是我的奖学金,是日本人民的钱,想当年小日本从中国抢走那么多钱,现在我有机会报复,不花他们的花谁的!”方夏被逗笑了,白了徐大疆一眼:“歪理!到了手还是自己的钱,能省就该省一点,总要为以后做打算啊。”徐大疆笑过,转开话题:“暑假真的不回家了?”方夏觉得徐大疆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想就心酸,撇过脸说:“又没人想我回去。”徐大疆又不知趣地问:“苏凉也放假了,有打算一起出去旅行吗?”方夏鼓着眼睛说:“故意气我是不是?没有!”徐大疆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摆在咖啡台上,颔首说:“我刚好有两张去泰国的套票,包机票和住宿,这个月底,但我找不到人一起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方夏瞪大了眼睛,如梦初醒,说不出话来。徐大疆赶紧解释:“这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上个月我代表研究室参加一个医科竞赛,得了冠军,教授用研究室经费奖励我的,记得春天时你说过想去泰国,才想着问问你。”徐大疆顿了顿,喝了一口咖啡说:“反正你暑假也不回家,我也不回去。”
方夏脑子有些蒙,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避开徐大疆想要对望的目光,朝窗外胡乱看了一阵,再回过头时,眼神里有些东西变了。“跟你一起去不安全,我怕你在路上把我解剖咯!”方夏的口气像是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笑嘻嘻地问,“大酱,你还没女朋友吧?”——“大酱”是徐大疆的外号,高中时苏凉给他起的,以前其他人并不敢叫,因为徐大疆听到真的会恼火,还是胖子时的徐大疆自卑得很。这也是方夏第一次如此戏谑地叫他“大酱”。徐大疆尴尬地“嗯”了一声。方夏自顾自地说:“我给你介绍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小清新、卡哇伊的?还是成熟、御姐范儿的?天啊,你不会喜欢男人吧?”方夏捂着嘴,乐得生硬:“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女朋友。”徐大疆烦躁,匆匆把信封揣进口袋,小声说:“这种事不是强求的,我相信感觉。”方夏继续插科打诨:“面包会有的,感觉也会有的!以前我爸就常说,谁跟谁在一起相处时间久了都会有感觉,一见钟情本来就不靠谱。”徐大疆下意识接了一句:“你跟苏凉不就是一见钟情吗?”方夏不笑了,缓缓地说:“一见钟情是相互的,不只要时间对,人也要是对的,可遇不可求。”徐大疆再不说话。方夏心里别扭,又主动挑起话头:“你觉得林伊敏怎么样?长得可爱,人又聪明,家庭背景也好,父母都在省委工作——天啊!越想越觉得你俩般配!”徐大疆一盆冷水泼过来:“哪个林伊敏?”方夏“啧啧”地咂着嘴说:“没良心的!两个月前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徐大疆使劲儿想了想,瞠目说:“上次喝多那个?那也能叫一起吃过饭?一大帮人在,我到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方夏不管不顾,强买强卖:“别岔开话题!你就说,觉得她怎么样?”徐大疆拼命摇头。“切!”方夏翻着嘴说,“眼光还不低!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
方夏苦心化解一场难堪,终于两人都扮得累了,安静地喝光了咖啡。临别时,徐大疆竟出其不意地跟方夏握了握手。之后半个月里,徐大疆一直没再来咖啡店坐,只给方夏发过几条不咸不淡的短信。
林伊敏从北海道回来后,等不及跟方夏一起,自己买机票回了家。她是个疯丫头,爱玩爱闹,可自从上大学后,一回到老家,以前的朋友天南海北、四散各地,找不到玩伴,林伊敏只好把留守在老家的三五个小学同学翻出来,跟少数在日本留学认识的同乡拼在一起,隔三差五攒一两个饭局、酒局、唱K局、麻将局。林伊敏不是没想起苏凉,而是两次主动叫苏凉吃饭,都被苏凉找借口给推了。林伊敏为此耿耿于怀,最后一次被驳回面子时在电话里嘲讽道:“小夏说得不假!你还真是个大忙人!也是哦,连自己女朋友都没时间陪,哪有工夫理女朋友的朋友呀!”
苏凉撂下电话,冯子肖在一旁问:“哪个妞儿?”冯子肖载着苏凉刚从公司出来,正漫无目的,他嫌下午冗长烦闷,等天黑还要很久,非要拉苏凉找个地方喝一杯。这座城的夏天燥热难耐,下午大日头当空,更是晒得人昏昏欲睡,如果能在这种天气找个地方乘凉,喝上一扎冰啤酒,简直无比惬意。冯子肖刚把车停在一家露天啤酒坊门前,就听到了林伊敏在电话里唧唧喳喳的声音。“是不是去年跟你睡过那花裙子?还惦记跟你‘回锅’呢?”冯子肖笑得轻浮。“谁跟她睡过?别诬赖好人!”苏凉虽然在笑,说的却是实话。冯子肖说:“好人?男人就没有好人!好人就不是男人!”苏凉用一副训儿子的口吻说:“冯子肖,你就作吧!照你这德行下去,永远也找不着对象!”冯子肖手指着自己,激动地说:“我找不着对象?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排队稀罕我呢!我才二十二啊!二十二岁就被女人给拴住?让她们吃我的粮,睡我的床,欺负我老娘,管着我泡良?——我脑子进水了嘛!”冯子肖开着车,侧头问苏凉:“我是那种抠门儿的人吗?我给朋友和女人花钱,啥时候眨过眼?但女人都自私,你对她越好,她要的就越多,最后就要求你只爱她一个人,钱都给她一个人花,可能吗?天下美女这么多,我能保证自己不见一个爱一个就不错啦!——看过动物世界吧?”苏凉莫名其妙:“废话。”冯子肖放慢车速,继续说:“你听赵忠祥讲的狮子、老虎、大猩猩,哪个最牛的公的不是配偶一大堆?这叫自然界规律!人类的一夫一妻制就是违背自然规律,但为啥还要遵守呢?因为要保证社会和谐。”
苏凉大概猜到,冯子肖脑子里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了:冯子肖虽然从来不念书,但是有看书的习惯,苏凉偶尔也曾见他躺在宝马车里跷着二郎腿,读读尼采和叔本华。苏凉问过冯子肖,你还研究哲学?冯子肖说,对啊,我只研究哲学,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性更深奥。
冯子肖见苏凉在发愣,以为他有疑惑不明,继续讲解:“我给你举个例子,假设把婚姻也按市场经济规律来,取消一夫一妻制,那么像你和我这样的……”——“少拿我举例子!”苏凉打击道。“行!不拿你举例子!那比如我和吴彦祖这样的……”冯子肖说得自己都笑了,“高大帅气,风流倜傥,是吧?扎进女人堆儿里那就是抢手货,想娶几个就娶几个,可是法律不允许!这样会造成资源分配不均,社会就不稳定了,娶不着媳妇的上街见着三妻四妾的肯定恨不得一刀捅死他。”苏凉不屑:“照你意思,封建社会的婚姻制度反而合理了?”冯子肖说:“也不合理,封建社会娶三妻四妾偏重的是女人的功能性,为了往多了生孩子。我说的前提是,这些女人你同时都爱。比如我爸,他爱我妈吗?爱得要命!但为啥还在外面找小蜜呢?年轻姑娘谁不爱啊!男人是可以同时爱很多女人的,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纯情啊!逮住一个不放!”苏凉不耐烦:“你懂个屁!”“是!我不懂!那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冯子肖反问。“我怎么知道你啥意思!”“给刚才那妞儿回电话啊!”冯子肖一脸恨铁不成钢,“笨得没救!”苏凉说:“我都拒绝人家好几回了,哪还好意思打回去?再说,我又没想跟她干什么!”——“我想!行了吧!”冯子肖急得直说,“你就跟她说今天有哥们儿过生日,刚巧也要攒个局,不如就一起!”“你又今天过生日啦?”“妈的,只要有妞儿在,哥天天都过生日!”
苏凉打给林伊敏,寒暄过几句,问她人在哪里,林伊敏说跟七八个朋友在辽中泡温泉呢,晚上吃烧烤,就在温泉宾馆过夜。“有美女吗?”冯子肖怂恿苏凉问,苏凉换了口气问:“还有其他女孩吗?”“放心!美女有的是!”林伊敏在电话那头笑。苏凉说:“我们一会儿就到。”冯子肖兴奋得直拍大腿:“天时地利啊!宾馆过夜?这不明摆着嘛!”苏凉不接茬儿,只问:“开高速过去也得俩小时吧?”冯子肖说:“管他呢!好饭不怕晚!”路过加油站,冯子肖把宝马车加满了油,又进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手里居然还多了一盒安全套。
辽中知名的温泉度假村很多,可温泉都是冬天才泡的,大夏天的基本都是躲来避暑,喝啤酒,吃烧烤。周围类似的度假村太多,客流分散,有时每家每天只能盼到一两拨客人。冯子肖按电话中的指示,把车停在某度假村门口,见门前一共只停了三台车,估摸里面不超过十个人。其中一辆是奔驰,冯子肖围着转了一圈儿,撇嘴说:“我得考虑换车了,开二手的丢份儿。”苏凉看那辆奔驰眼熟,突然意识到是谁来了,心情顿时阴沉。
二人进到度假村里,见大大小小十几个池子:药浴、冲浪浴、冷水浴,全都空着没人。走到庭院最深处,林伊敏和八九个人全部挤在中间最大的浴池里,正招呼他们过来。苏凉和冯子肖匆匆换了衣服下水,跟谁都不认识,就分坐在林伊敏身边。苏凉暗暗慨叹:林伊敏已不再是那个穿着卡通图案外套的半熟少女,身上平添了几分成熟娇媚,豹纹的比基尼穿在身上,丰满妖娆。苏凉看得直眼,林伊敏在心里偷笑,赶忙向旁人介绍:“这两位帅哥可是特意赶过来的,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认识一下,今天是我朋友……”——“冯子肖!”冯子肖赶忙自我介绍——“……的生日!”林伊敏说:“晚上可得灌他多喝几杯!”林伊敏热情地介绍完,冯子肖就扒在苏凉耳边说:“这姑娘可真机灵!长得也不错,你小子赚了!”苏凉一把推开他,生怕被林伊敏听到尴尬。林伊敏不聋,她听到了,忙帮冯子肖跟一个女同学搭上话,借机支开了他。林伊敏递给苏凉一杯冷饮,指着苏凉的腹肌说:“好像假的啊!我能摸摸吗?”苏凉虽然不再训练,但仍坚持每天跑步,不像冯子肖,夜夜笙歌,原先的六块腹肌逐渐蜕变为一块。苏凉说:“摸呗,不怕。”“真的很硬唉!”林伊敏像是触电般缩回手——“谁硬了?”冯子肖突然凑过头,盯着苏凉问:“你硬啦?”林伊敏抽着冯子肖肩膀说:“流氓!瞧瞧你自己,都是软的!”林伊敏指着冯子肖微凸的肚子,冯子肖不服,从池子里站起身:“你不要血口喷人啊!谁是软的?影响了我的声誉跟你没完!”说完佯装要脱泳裤的动作:“自己瞧瞧!”林伊敏捂起眼睛尖叫,一池子人看两人耍宝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