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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以后……都看不到我。”
“不，不行，我……”
“我……不后悔，不再见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即便有那么多的义无反顾的时候……
陈文在南阳区跟大学同学合租了一个小套二，毕业一年多换已经了两个工作，目前在一家保险公司做销售。用室友朱民宇的话来说，陈文可以靠脸靠屁股签单，就是不能靠嘴签。而用陈文的话来说，朱民宇可以靠爸靠妈，但非得靠自己。比起朱民宇证券公司的工作，陈文却根本踏不进这些金融机构大门。每天看着朱民宇穿西服打领带人模狗样的造型，陈文心里还是羡慕的，毕竟对于老家的人而言，金融的金就是金饭碗的金。
事与愿违，以为经历卖车，卖楼就能锻炼口才和脸皮的陈文最后选择进了一家保险公司继续锻炼。去保险公司面试前，陈文问了朱民宇一个问题，“你为啥那么会说？”朱民宇对着这个相识了快五年的兄弟直摇头。“你只要不是个哑巴，就别担心你应聘不上。”
谁的身边都至少有这样一个朋友，脑子不算聪明，嘴皮子不算利索，看起来腼腆，实际还有些内向。从小到大，陈文的运气也是一般般，考试不会的选择题从来也猜不对，买的彩票从没中过奖，没在地上捡过钱，也没收到过女生的小纸条，更别说爱的死去活来的情感经历，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而朱民宇这样的宝西土著居民身边恰好就有一个陈文这种小县城来的朋友。至于陈文为什么选择销售这个工作，朱民宇非常理解，毕竟秀城学院只是一个末流民办本科院校，大家私下都亲切的叫它宝西市销售代表培训学院，普通人想在宝西挣钱又没有一技之长，不干销售干什么？而朱民宇愿意和陈文去郊区合租就是单纯想脱离父母的管束，可以有自己的空间工作和生活。
的确，朱民宇那嘴皮子功夫和他城墙厚的脸皮，让他进入证券公司后从一个新人很快就成了业务骨干。而陈文在保险销售这个岗位上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打算换个行业，认清自己很重要，自己确实不适合做销售。朱民宇建议陈文干脆花一年时间复习去考个编制，这辈子也有了混吃等死的基础。虽然朱民宇不喜欢体制内的人和事，但他心里清楚，一个外地人能在宝西市考上个编制已经是大多数人中的幸运儿了。带薪考编，陈文欣然接受，报培训班的钱也是找朱民宇借的。
周末，朱民宇回去陪爸妈，陈文的妈妈来了，在家做了一桌子饭菜。陈文的爸爸很早就不在了，所以即便工作了，当妈的也没少从县城过来市里关心他。对于爸爸的死，陈文早已没有印象，只记得是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死了，交通意外，没留个全尸，陈文妈妈得到通知去认尸的时候并没有哭，只是看着那堆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紧闭着双唇，不停的摇头说这不是她丈夫，直到抱着骨灰盒回归台县的路上才哇哇哇的哭了出来。知子莫若母，陈文从小乖巧懂事，但如今毕业了却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不得不说家里顶梁柱的离开给母子俩都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即便黄学敏是那么不屈不挠，积极乐观。但黄雪敏知道，幼时的创伤也许需要一生的时间去抚慰。所以即便陈文毕业了，作为妈妈的黄学敏仍会每月打生活费给陈文，直到陈文把那张银行卡注销后，她便改为经常悄悄来陈文租房的地方买菜做饭。
“文文，上次我听小宇说你在准备考公务员吗？”“嗯，准备了两三个月了，我还是想找个稳定点的工作。”陈文看着妈妈关切的眼神说道，“好啊，老母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平平安安最好，快来吃饭。”妈妈的话总是让陈文觉得安心，“妈，你学校还有工作，不要经常跑宝西来，等我工作稳定了我经常回来看你。”黄学敏说：“看我？你要能回来看我，那我才是烧了高香，没事，现在高铁很快，对了，下个月你回归台来吧，去看看你爸，挂亲，你都两年没去了。”归台县人称扫墓叫做挂亲，而陈文心里是有点拒绝的，爸爸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早已经显得陌生，反而是长大后知道妈妈的这些年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的种种事情，对这个已故的爸爸他便多了一分怨恨。“哦，我抽时间嘛。”陈文低声回应。
饭后母子俩窝在沙发上聊天，“妈，我都工作了，你就不再找一个？”陈文一脸诚恳的看着黄学敏，“你还给我做工作啊？是不是又听你二姨妈那个疯婆子说什么了？”对于这个事情，黄学敏并不排斥，自己含辛茹苦终于把陈文供到毕业，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毕竟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学校那个王主任一直对你挺好的啊，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陈文笑着说道，“以前他就经常帮这帮那的，我记得我考上大学，谢师宴还是王叔叔悄悄买的单吧。”黄学敏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再说吧，倒是你，既然决定了去考编，就好好复习。”
晚上陈文在躺在客厅沙发上正准备睡觉，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是大学同学辛玥发的，毕业一年多几乎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今天会收到她的信息。信息的内容也很简单：你在申龙考公补习啊？陈文回想了一下，自己补习了快三个月，也没见过有熟人在，她咋会知道呢？还没等陈文回复，辛玥又发来一条消息：别猜了，不是朱民宇告诉我的，哈哈，我可是申龙的大股东哟。申龙是市里公务员考试培训的头部机构，大大小小有十多家分校，而陈文听朱民宇的建议选择了市区总校参加考试培训，原因很简单，最牛的老师都在总校，也许会分一些到其他校区，但绝对不会轮到南阳区。辛玥的话把陈文逗笑了，辛玥也是秀城学院毕业的，跟陈文不是一个系，所以平时交流不多，听朱民宇说辛玥毕业后就进了宝西农商银行，陈文正准备发消息，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发出轻轻的抖动声，他猛的回头，妈妈正笑嘻嘻的看着她，“这个女生，妈妈怎么没听你说过啊？”陈文被吓了一跳，“妈！大晚上的你要吓死我。”在陈文看来，黄学敏对自己恋情的关心程度实在让自己无法理解。“妈，我同学，工作上的事情。”说完关了手机就睡，过了几分钟陈文睁开眼睛，用手去摸手机，黄学敏正蹲在沙发后面盯着他，“我再看看她头像行不？”陈文直接跳下沙发，推着黄学敏进了房间。
星期天中午朱民宇回来了，一个劲的夸陈文妈妈做的菜就是好吃。每当黄学敏和朱民宇坐在一起，陈文的噩梦就开始了，朱民宇会当着陈文的面，把自己微信里面各色美女一一给黄学敏过目，黄学敏则会煞有其事的进行点评，然后两个人便会很自然的过渡到陈文身上来，今天中午依然如此。“嗯，这个女生不错，小宇你把照片发给文文看看。”在黄学敏的要求下，朱民宇把一个女生的照片发给了陈文，“文文，快看看。”黄学敏拿筷子敲了一下陈文的头，“只知道吃。”朱民宇则坐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看着陈文。
陈文硬着头皮打开手机，眼睛盯着看了起来，愣了一会儿后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高兴的神色。黄学敏期待的看着儿子问道：“咋样？”就连朱民宇也停了筷子望着陈文，心想这家伙居然开窍了？陈文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俩人笑着说：“民政局发招聘了。”
这是陈文之前关注的公众号秀城求职发的通知，省考国考还早，但没想到民政局的招聘来了：宝西市民政局下属事业单位招聘二十名工作人员，现已开通报名。“招这么多人啊？不见得是什么好差事哦。”朱民宇摇了摇头，“而且是事业编，以后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陈文却不回答，放下碗筷快速背上挎包出门了，“妈，我去补习班了，你下午回老家了给我发个信息。”陈文跑步出了门。对于这次招聘，陈文并未放在心上，自己一心想要考公，但具体想考什么单位和岗位，到现在仍没有个定论。
下午培训班结束后，陈文找了班主任，对方建议他可以先试试，毕竟这个考试的难度不比省考国考，而且本次招聘没有专业课考试，加强一下公共基础知识的复习就行了，“是嘛，毕竟只民政局下属事业单位的招聘而已。”班主任回答道，并嘱咐陈文需要按课程要求尽快提升申论水平，不然国考省考肯定没戏，何况今年源川省有两次省考，言下之意让陈文不要太把民政局这个招聘当回事。
陈文从小属于平时学习不错，一到考试就低水准发挥的人，所以这次他真想试试水，于是在培训班教室的电脑上报了名，吃了晚饭后又继续在旁边的自习室跟其他备考的人一起复习，他想问问其他人看到民政局这个招聘消息没有，或者有没有人也报了名，但直到晚上九点离开教室，也没问出口。收拾好挎包，陈文在培训学校门口点上一支兰州准备抽完就坐地铁回家，突然一只手在他左肩掐了一下，陈文回头却不见人，他马上回头看向右边，一个女生正歪着头笑嘻嘻的望着他：“嘿，陈文，才放学啊？哈哈哈……”这爽朗的笑声让陈文一扫疲惫。“哦，辛玥啊，好久不见了。”辛玥听到陈文的话，脸马上阴了下来，眼睛恨着陈文说：“狗屎，你昨天消息都不回我。”陈文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便连声道歉。
辛玥跟朱民宇是高中同学，大学也都在秀城学院，由于朱民宇这个共同的朋友，两人平时也会有些接触，陈文知道，像辛玥这种女生，上个大学只是为了混个本科文凭方便以后父母安排去个好的单位，比如辛玥才毕业就进了宝西农商银行。“你都没有问题要问我吗？”辛玥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笨头笨脑的男生，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陈文立马说道：“哦，就是说呢，你咋知道我在申龙补习啊？”辛玥听到这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昨天该问的吗？”这下陈文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辛玥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陈文见状也不多说，转身就想走，辛玥忙跑上前去伸腿挡住陈文说：“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这么不经逗。不过这么晚了，我都饿了，我们去吃个宵夜吧，先说好，我买单。”
陈文觉得辛玥就像一只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并且肢体语言还异常丰富。但辛玥却说自己是只百灵鸟，不能被关在笼子里，而小半年的银行柜台工作让辛玥觉得浑身不自在。辛玥喝了一瓶啤酒，便开始对着陈文直吐苦水：“你是不知道，柜台到处都是监控，如果可以的话，那帮人不介意在我裙底再多安一个，我每天笑嘻嘻的迎来送往是为了谁啊……”陈文刚想插嘴，辛玥又说道：“有一次我忘了问客户，您还需要办其他业务吗？被检查到还扣我钱！我呸，他还办不办他自己心里没数？难道我还要求着他办？”一通抱怨后，辛玥舒服多了，桌上的空酒瓶子也多了几个，而陈文一瓶还没下去一半，这让辛玥有些不满：“我说，陈兄，我这儿又给你表演相声又表演喝酒的，你这一瓶还满满当当的，不合适吧？”辛玥说着就要给陈文倒酒，陈文连忙伸手挡着杯子说：“辛玥，我酒量不好，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咋知道我在申龙补习。”辛玥一愣，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见陈文想捂鼻子，辛玥立马凑过去挡着陈文的手，摇头晃脑的问道：“嘻嘻，是不是很香？”陈文只能屏住呼吸等待气味散去，辛玥这性格实在让陈文无力招架，于是陈文起身说：“不早了，我去买单吧。”，辛玥这下服软了，不再打闹，“悄悄告诉你，申龙的老板是我二叔，这下明白了吧？我前几天没事就去他们校区转转，就顺便想看看有没有我们学院的人也来这儿补习，没想到翻到你的名字了。”辛玥说完了，陈文也听完了，然而陈文只是哦了一声便闷头吃东西，这让辛玥很是火大，她站起来用手指着陈文：“你个猪……看不出来我心情不好啊？”陈文这下彻底懵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辛玥，民政局在招聘，你……考不考？”辛玥听完，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干了，用力把瓶子落在桌上：“考！”
“哟，你还跟辛大小姐一起吃宵夜，我约她都约不到的。”朱民宇听完陈文的讲述，不禁感叹了一声。陈文回家后发现朱民宇已经穿着睡衣瘫坐在沙发上抽烟，于是把今天遇到辛玥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以前咋没发现她这么能喝啊？一个人喝了七八瓶啤酒还很清醒的自己打车回家。”陈文对辛玥的酒量那是相当佩服，“你个猪脑子没送别人回去啊？笨死你算了，其实我跟她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关系也就那样吧。老实说，我也不太了解她，不过辛玥长得还确实很漂亮呢。”朱民宇笑嘻嘻的看着陈文说道：“下次叫上我呗，辛玥啊！你说，我咋就突然觉得她不错呢？”朱民宇虽然上进，但是对于女人的兴趣那可是在生理卫生课之前就已经非常浓厚了，而这种话题陈文不感兴趣，于是马上说道：“你想见她？她要跟我一起考民政局，朱总也加入不嘛？”朱民宇便拱着手向陈文作揖：“陈局，我等智障就不浪费国家资源了，感谢您喽。”接着朱民宇从沙发旁边摸出一条中华烟递给陈文：“老爷子给的，拿着吧，门面。”陈文接过来说道：“谢谢了，不过补习班的钱我估计要年底才还你。”朱民宇笑了笑说：“啧啧啧，这个月你业绩又挂零啊？我说我照顾你开一单你非不同意。”
陈文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单了，保险公司规定三个月必须开一单，不然就会面临淘汰。但杀熟这种事情他干不来，进公司的第一单还是带他的师傅挂给他的，公司给的电话名单他倒是认真打了，也成功约了几个客户见面，但至于成交，则遥遥无期。每个月拿着底薪，看着工作群里每天各种成交的贺报，他只有羡慕的份儿。
星期一的上午，陈文去参加保险公司的例行培训时，组上有两个比他还新的新人正在办理离职手续，一打听才知道都找好了下家。保险公司业务人员进进出出虽是常态，但陈文不想，也不敢辞职不干，一方面要靠那份微薄的底薪支撑日常开支，一方面是自己辞职了确实不知道该干嘛。思来想去，陈文觉得民政局的这次考试对自己突然变得非常重要，于是泡在培训班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晚上也等着自习教室关门才离开。虽然这次考试的难度比不上省考国考，但朱民宇给他做过分析，很多人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参考，所以有裸考的，有半罐水的，甚至有考上了不会去面试的，录取了也不见得要签合同的，说到底，这只是个事业单位编制而已，但对陈文而言，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如此，笔试成绩也必须非常好，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轮面试中留下来，毕竟朱民宇对陈文的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确实不敢恭维。
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陈文更是抓紧时间努力复习，争取笔试成绩能够多拉拉分。临近考试前的一个晚上，朱民宇叫住准备睡觉的陈文说道：“过来，我给你说个内幕消息，想听不？”陈文知道朱民宇的爸爸是市里交管系统的一个小领导，这方面的消息应该能打听到，于是朱民宇翘着腿，叼着烟，陈文自觉上前把火给点上，朱民宇点了一下头，深吸了一口，陈文说:“朱总，麻烦你快点。”朱民宇这才缓缓吐出一口烟来，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去麻烦我家老头子，结果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居然没有任何消息。”陈文听后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不不不，问题的关键是，我家老头子问了民政的人，人家知道有招聘，但是不知道哪个单位缺人！”陈文听后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如此，当初报名时只说了定岗是民政局的下属事业单位，具体哪家就不清楚了，自己甚至还幻想过有没有可能会分配到殡仪馆工作。“想那么多干嘛，我又不一定能进去，还有几天才考试呢。”陈文说完打了个哈欠便回房间睡觉了。朱民宇早料到陈文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觉得这招聘流程确实有点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事情继续发生着，当陈文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宝西二中的考场时，才发现已经有很多考生在大门外候场了，甚至自己还发现了几个以前大学学院里的同学，这场面和之前朱民宇的判断大相径庭。快要开考了，陈文却还在人群里面伸长脑袋东张西望，终于看见一个女生急匆匆的赶到了人群的尾巴上。
辛玥来了，一路带着火花和闪电。她一眼就锁定了队伍前面的陈文，然后毫不客气的推开整齐的队伍，一脸怒气的站在了陈文面前，“你就不给我打个电话？差点就迟到了。”辛玥问道。陈文只觉得扑面而来的一股酒味儿，于是便说：“昨天给你发了微信的啊！你这身酒气，昨晚喝了多少啊？”辛玥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包扔给了陈文，然后溜到陈文背后说：“帮我挡着点，我化个妆。”旁边排队考生们的目光已经聚焦在他俩身上几分钟了，陈文也只能点点头微笑来化解尴尬。
下午从考场出来后，陈文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把最近的疲惫吐了出来。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妈妈的电话来了，“文文，考试完了吧？考的如何啊？”陈文说了句还行，就看见辛玥正向她招手，于是便朝大门口走去，“记得后天上午回来，我们去青头山挂亲。”陈文答应后便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