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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叫爱?”

看他一时无语,她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爱情存在,应该是瞬间的真实。如果你认可这种瞬间的真实,那我是爱你的。可是,你相信永恒吗?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永恒,你想坚持到最后吗?你要坚持吗?”

1

一天,他发现了挂在电线上的雨珠,从那一刻起,他的生活方式便陡然改变了。真正有趣的故事应该在此之后,但现在所讲的这个故事就到他发现电线上的雨珠为止。

他的房间在四楼,电线就从窗户左侧的电线杆上延伸下来。小路对面有个加油站,加油站的老式电子公告牌上打着“火!火!注意防火”的字样,这些由点和线构成的字就像金鱼的嘴一样不停地开合。而那根电线就在电子公告牌后面画出了一条斜线。他从窗户看到的风景总是被这条斜线分成两截。

加油站的长椅上,四个年轻的打工仔穿着旱冰鞋坐成一排等候。每当大大小小的汽车开进来,他们便会按顺序敏捷地站起来,然后熟练地滑过水泥地,跑到前车窗。

“欢迎光临!”

“请慢走,欢迎再来!”

偶尔传来某个小伙的招呼声,声音十分动听。

他所在的这栋建筑俯瞰着这一情景。建筑包括地下部分在内共有五层。地下是音乐茶座,一层是汽车维修中心,二层为台球厅,三层则是健身房,而四层的考试院<a id="jzyy_1_13" href="#jz_1_13"><sup>(1)</sup></a>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考试院所有房间排成四行,每行十间。每个房间都无比狭小,把椅子放到桌子上,再把腿伸到书桌底下躺下,大小正合适。别说是一般的考试,连高考都没考过的他租进了这个考试院的10号房间。

对考试院的备考生来说,10号房间毫无人气。整个建筑中的窗户几乎都朝南,位于走廊最西侧的这个房间窗户却是朝西的。正值八月天气炎热的时候,百叶窗也阻挡不了热气袭来,闷热将持续到夜里。那个窗户下面的小路上还总有装载盗版音乐磁带的手推车,贩子每天晚上都把劣质喇叭的声音调到最响。这就是10号房间,一打开窗户,从耳膜到头顶的所有神经都会绷紧起来,可关上窗户就会呼吸不畅,闷得发慌。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嘈杂闷热的房间是因为视野好,并不是说风景有多特别。小路对面是加油站,旁边有长长的公路,往前延伸五六个街区,远远望去,右侧的住宅区后面就是北汉山<a id="jzyy_1_14" href="#jz_1_14"><sup>(2)</sup></a> 。他到这里看房是在春天的一个休息日下午。当他走进10号房间望着窗外时,隔着周边荒凉的马路,远处北汉山耸立的岩峰白得耀眼,山腰上则一片翠绿。那绿色毫无理由地吸引了他,于是他选择了这个没人愿租的房间。

平日里要上十七个小时的班,十一点多回到家倒头就睡。星期天他最爱做的就是脱下所有衣服,解放汗流浃背的身体,光着身子窝在家里观赏窗外的风景。夜里观看蜿蜒着一直延伸到山脚的房屋色彩斑斓的灯光。白天的时候,被太阳暴晒得快要爆炸的加油站里的油缸和车辆稀少的大街对面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北汉山就会映入眼帘。与其说是观赏,不如说是把视线集中在某一点,静静地坐在健康椅上。他像坐禅一样盘腿而坐,目光却没有焦点。

他那里没有一本书,也没有笔和笔记本,更没有月刊、周报和晨报。一旦坐久了两腿变得麻木,他就拖着像浸泡过的棉花团一样失去知觉的腿走到窗边。等腿有了知觉,又回到椅子上。

到了晚上他也不开灯。虽说是郊区,不过前面的小路紧邻地铁站,所以还算繁华。周围建筑物的霓虹灯和加油站里整夜亮着的灯不经意地照亮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等到夜深,他才拉下百叶窗,窗外的风景就像扇子一样收了起来。他把自己灵巧而结实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禁锢在不到两坪<a id="jzyy_1_15" href="#jz_1_15"><sup>(3)</sup></a> 的狭小空间里,只伸出瘦瘦的手臂挑开百叶窗的一道缝隙。路上还有醉鬼在游荡,加油站亮如白昼,上夜班的两个打工仔坐在长椅上,脚不停地晃动着。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回到椅子上。

而这次不是盘腿而坐,却是无力瘫坐着。困意和疲倦袭来,他的脑袋前后晃了几下。他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睛,用手背拭去嘴角的口水。拉过团在书桌上的军用毛毯在地上铺好,把椅子放到桌子旁,然后一头躺在毛毯上,用毛毯的一角盖住肚子。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2

他从来不用闹钟。一到五点,他就自动醒来,像机器人一样起身,穿起衣架上还没干透的白色T恤和古铜色牛仔裤。锁上10号房间的门,三步并作两步走下灰暗的台阶,来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车前,插上钥匙。他机械般做着一系列动作,什么都不去想。

摩托车一启动,他就毫不迟疑地向寂静的十字路口飞驰而去,一分钟也不耽搁。如果不停歇地飞速行驶,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办公室。清晨的夏风不停地吹打着身体,能够望见在蔚蓝的天空下,向前或向左、向右笔直伸展开来的公路。

路总是没有尽头。他至今没有到那个尽头。上班时他虽然要骑着摩托车在限定的时间内前往无数目的地,甚至需要穿过人行道,但那些都只是经过的路而已。如果这个清晨他不往办公室走,而是继续沿着这条路行驶,经过首尔的收费站,恣意地沿着高速公路和国道驰骋,也许最终能到达陆地的边际。然而,踏上返程的瞬间,也就成为路的一部分,所以路原本就没有尽头。所谓“尽头”只是人们的想象而已,这是他在这个公司的四年时间里领悟出来的。如果说尽头只是人们的凭空设想,那么路也是人们编造出来的吗?他觉得也是。

他到办公室时,有时卷帘门已打开,有时谁都没来。一般情况下,都是秃头的徐室长先到,开好门后喝咖啡。徐室长来晚了就由他开门。

“见到你很高兴。”

每天早上见面,徐室长的问候语总是这一句。徐室长笑起来时露出镶金的门牙,透着顽皮劲儿。头发只剩后脑勺一小撮,看似五十多岁,其实还不到四十。出乎意料的是,他还有个美女老婆。听说徐室长还是个老光棍儿时,每天都要戴着假发。他从二十五岁开始猛掉头发,到后来脑袋变得光秃秃的。直到新婚初夜才第一次把真面目亮给妻子,结果把妻子吓坏了。本来徐室长还以为妻子能理解他呢。

“你要跟我保证。”

徐室长的妻子说道。

“这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许知道,外出时一定要记得戴假发。”

徐室长没有听妻子的话。戴假发是为了接近漂亮的女子,现在已达成目的,何必再戴上憋得慌的假发?据说他们为了假发问题整整吵了一年。现在两个女儿都上幼儿园了,每次想起那无数次的争吵,他们夫妻俩便忍不住咯咯笑。

徐室长是他们那个年龄段少有的顾家男,在家包揽了一大堆活儿,从泡咖啡、洗水果削水果到刷碗、倒垃圾,等等。

“今天也要咖啡?哎呀,不换个绿茶呀、薏米茶什么的?”

徐室长熟练地摆弄咖啡瓶、杯子和勺子,这些动作带着一种从生活中磨炼出来的高手水准。尽管徐室长很和气,但他知道徐室长其实并不喜欢他。徐室长望向他的眼中往往带着困惑与戒心。

“你的眼睛很可怕。”

两人认识还没多久,在一次会餐中,大家喝得酩酊大醉时,徐室长这样说。

“好像有个很大的洞,瞳孔里什么都没有。透过它能看到我的脸,真让人害怕。”

当文秘的朴小姐一五一十地跟他转述了徐室长背着他说的坏话。

“泰植那家伙,怎么看都有点可怕,总有一天会闹出什么大事。没看过他那眼睛吗?你仔细瞧瞧。”

不过,平时徐室长对他却丝毫不表露任何态度,反倒有一天还“好心”地劝导他。

“学点东西怎么样?”

仿佛非常恳切地希望他点头同意,徐室长用略带命令的语气热情地接着说道:

“电视大学学费便宜,你去试一下呗。你要这样混到什么时候?”

他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徐室长的眼睛。徐室长的个子比他要高,体格也很健壮。眼睛跟黄牛的一般大,眼光却没有一丝锐气。徐室长的眼中露出迟疑的神色,一眨一眨地躲闪着他的视线,不难看出是在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第二天,他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徐室长说道:

“其实……你很像拳击手。不是有那样的电影吗?只身来到首尔的拳击手,饿了就卖血买面包吃,拿点比赛报酬去挨打,就是那种羽量级业余拳击手……”

徐室长说完便一个人笑了出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徐室长原本就是个说话谈笑空洞乏味的人。

从那以后,徐室长就叫他“拳击手”。

“拳击手,加油!”

白天在办公室碰面,徐室长会像往常一样半讽刺、半畏惧地拍拍他那精瘦而窄的肩膀,偶尔还模仿击打沙袋的动作。

“拳击手,又喝咖啡?就不能喝点别的什么吗?”

徐室长连他只喝咖啡这件事也觉得不应该,看他不顺眼。徐室长又开玩笑地跟他搭起话来。

“怎么?不想多活了?你以为青春会很长吗?改喝绿茶吧,对身体好一点。”

但他总是喝咖啡。全然不管咖啡的口味,只是喝到没有困意,头脑变清醒为止。凌晨在办公室喝的咖啡还不够,送货时一有空就到自动贩卖机买。他的胃没搞坏已经是万幸了。

公司的业务就是从各个出版社进各种新书,按新闻媒体机构分类后,在两三天内直接送去。某家新闻媒体刊载书籍介绍时还需要用传真把相关书籍的出版日期和页数在新闻媒体做推广时发给出版社。年轻的社长四十岁出头,原来在出版社工作,靠创意开办了这家公司。职员只有三个:负责广告、企划、经营的徐室长,负责接电话和出纳的文秘朴小姐,还有他。他负责的送书工作被徐室长称为“本公司之花”。喜欢戴棒球帽、穿牛仔裤的社长也总是高度评价他的工作。

“公司的命运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笑脸!你的笑容就是我们公司的脸面啊。”

“不要忘了安全、准确、迅速这三点。”

社长用手拨弄着牛角眼镜说,他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社长而已。社长属于外柔内刚型,善于管理手下职员。要是哪个职员有难处,他就会给红包,有时虽然只是换换称呼,却也会给他们升职,他也是靠这种方式晋升为代理的。有时还会单独约出来喝酒聊天。社长虽然和蔼可亲,却始终和职员保持一定距离,以防职员对他太过随便。

和徐室长所说的一样,他当年的确只带着一具年轻的身体来到首尔,在他的第一个公司里认识了现在的社长。那时社长在那家颇有名气的出版社里任编辑部副经理,而他则是仓库管理员。他的职责是整理好满满一仓库的书,核对退回的书籍,包装好新出版的书籍送到批发商那里。当时有一个边上夜大边打工的青年给他帮忙。晚上他就睡在仓库里,在公司不大的内部食堂吃饭。报酬虽不多,但能解决食宿,他又不乱花钱,所以那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工作。

直到有一天,堆满仓库的几千册书倒塌了。令人震惊的是,那个上夜大的打工青年被当场压死,幸好那时他替出版部跑腿儿去了印刷厂,才躲过这一劫。

第二天看到报纸社会新闻版一角登出的短短五行字报道,他不寒而栗。被活活压死的打工青年的名字虽然每天都叫着,当在报纸上看到那个名字时却感觉那么陌生。

那天下午,编辑部的郑副经理下来拿书的时候问他: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了?”

郑副经理是第一次来仓库,平时需要书总是派下属过来拿,更没有跟他私下谈过话。为了弄清郑副经理的意图,他静静地抬起头,看了看镜片后郑副经理的眼睛。

日光灯亮着,但地下仓库依然很暗。旧书味儿和黑暗悄悄蔓延到书柜后的石灰墙上。包装书剩下的那些粗绳,包装机下面凌乱的瓦楞纸和被撕下来的杂志封面在冷冷的灯光下静静地躺着。

他在打工青年被压死的地方,一直整理书柜到当天中午。董事长的专车司机和市场部的两个年轻职员也过来一起帮忙,才将几千册倒塌的书籍恢复成了原状。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叹息,哪怕是轻轻的“一二”声也没有。大家只顾着干活,专心整理,堆放书籍。

“不想找份新的工作吗?”

郑副经理正视着他,再次问道。

次月,郑副经理从出版社辞职便开始了构思已久的新事业,自己当起了社长。他也一起递了辞呈,住进郑社长家韩屋的门房里。据说那栋房子是郑社长的父母留下的仅有的遗产。在当时,他还是个连坐地铁都不会的乡巴佬,郑社长就在那个门房的炕头上,一一指着大比例尺首尔地图上的每个地方教他业务。直到去年冬天他搬出那里为止,社长没收他一分房钱。

社长做事周密,为人非常谨慎。

刚到首尔时,他曾暗暗打算辛苦一年攒点钱,然后学点东西考个证书。可正是社长的细致周全令他放弃这样那样的计划,在这家公司待了四年。

他也曾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在从事没有前途的事业,是在浪费青春。但那只是模糊的感觉而已,脑海里没有清晰的轮廓与实体。奇怪的是,每当他陷入迷茫时,社长都会给他温暖的关怀。至少也会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叫到附近的日本料理店斟上温热的日本清酒,甚至会发个特别奖金,还给些零花钱让他买衣服穿。

社长怎么会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呢?是不是书看多了就能做到?他常常想,那也许是真的。

一天中最先送书的地方是各家报社,要赶在上班高峰期前,把书装在面包车上挨家挨户地转一圈。先要把几百册书装到面包车后备厢,这个活儿需要两个人一起做。徐室长没什么力气,也许是因为腰不太好,搬一会儿就得直起身子用拳头拍拍后腰。但是他却丝毫没有犹豫或偷懒,迅速地拿起书快步搬运。

由徐室长驾驶,他坐在后座上,这是他上班时唯一能休息的时间。可是他没有舒展四肢或靠窗打盹儿,而是攥紧拳头努力驱逐困意,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无声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冷冷清清的街头,熹微的晨光打在他那空虚的、令徐室长感到畏惧的眼睛上。

时间太早,报社编辑部的职员大都还没上班。徐室长在面包车里等候,他两手提着沉甸甸的书进大厅。警卫室里上了年纪的保安和做保洁的大婶们大都认识他。跟他们互道问候时他总是在笑,而那笑容看似有些不安,就像急着喝牛奶时把牛奶从嘴角里漏出来一样。

送书时,他通常会坐电梯。如果碰到时间太早电梯还未运行的情况,那就不管几层,都得直接爬楼梯把书送到编辑部。编辑部里散乱地堆放着各种书籍、文件夹和字条儿,空无一人时有种奇妙的孤独感。传真机正嘎吱嘎吱地接收外电报道,偶尔还会有个值班记者独自坐在电视机前打着盹儿,他从桌子之间穿过去,把书放在文学记者的桌上。

他每天给那些记者递送书,却从未见过他们,只是通过那些桌上的书、电脑键盘、坐垫和椅子下面的拖鞋,还有贴在书架上的全家福等猜测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从长期承受身体重量而塌陷的海绵坐垫可以猜测他们的体格,从书桌的摆设可以猜测他们的性格。但是这些想法不会超过两三秒,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八点以后通往市区的通路就开始堵车。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徐室长总是急着回公司。因为他要想从容不迫地享用早餐,所以必须在九点前赶回去才行。

早餐总是一成不变,清曲酱汤馆的套餐。以前还有煎马鲛鱼,最近却常常连腌鲐鲅鱼都没有。

“价格涨得太厉害了。”

餐厅老板娘露出歉意的笑容。她的围裙很脏,脚上穿着拖鞋,露出脚指甲,细菌性脚气使得一半指甲化了脓。

“真的不赚钱。”

吃完早餐,徐室长便回办公室上班,而他开始骑着摩托车送货。除凌晨的那段时间,首尔交通一整天都处于高峰期,要想按时迅速地送书过去,摩托车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交通工具。

他送货的杂志社和周报社按位置可分为几个区:包括长忠洞和龙山在内的江南地区、光化门地区,还有合井、麻浦、汝矣岛等地区。他一般会先看地图定好路线,然后把书装进大白铁皮箱里,放到摩托车行李架上,即刻出发。

他一天要去五六十家报社。午饭很准时,由他自己就地解决。因为箱子装书数量有限,他要多次回公司取书。如果要去距离较远的江南地区,就要抓紧时间。有时他一天要过汉江八次。横穿城市中心的汉江毫不设防地展现着自己的身姿,江水粼波荡漾。摩托车发出震耳的引擎声,在大桥上拥堵的车流中见缝插针地穿行。

刚到首尔的时候,最让他这个乡下人吃惊的就是那宽阔的汉江,仿佛违背自然规律倒流入江河的大海一样深邃而湛蓝。看到如此情景,他心潮澎湃,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牢牢掌握了崭新的世界。而如今,那种激动已荡然无存,他深陷的眼睛只是呆呆地望着江面上反射的耀眼光芒。

时速表显示车速度超过每小时八十英里时,他常常会感到某种快感。头发像雄狮的鬃毛一样飘动,白色T恤的衣角被风鼓起来不停地摆动。身体与摩托车融为一体,在柏油路上狂奔。在他的身子像子弹一样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忘掉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甚至自己所处的空间。

然而,这种快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他需要规划好一天内要去的地方、最佳路线与所需时间,头脑总是处于强烈的焦虑紧张状态。时间紧迫,穿过人行道时,会惹得行人的一片尖叫声和叫骂声,但是他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一天要看几十次手表。抽空到自动贩卖机买杯热咖啡喝的时候,他的内心仍焦虑万分。

大概在晚上七点才能完成所有的配送任务空着箱子回到公司。他的脸在都市尘埃和阳光的双重作用下变得黢黑。一进办公室,徐室长总是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开玩笑地说:

“辛苦了,拳击手。”

回公司还得把书分类,包装,这时候社长、徐室长和二十岁的朴小姐和他一起干。要将一千多册书籍整齐地分类整理到铁制书柜和桌子上。送到各个地区媒体机构的书要摆到铁制书柜里,而要送到各日报社的则摆到桌子上。除了在短暂的用餐时间大口大口咽下从中餐馆叫来的炸酱面、海鲜面、炒饭和腌酸萝卜外,其余时间这个不足五坪的办公室乱得像邮局一样。工作时间因货物量的多少而定,一般能在晚上十点结束,不过偶尔也会做到十二点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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