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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战争对士兵所为十分奇特:让士兵极尽所能地瞄准,但在他们失明之后,才令其射击。</i>
(热尔马诺·德·梅洛中士)
<i>伊尼扬巴内,1895年12月29日</i>
亲爱的:
我已在伊尼扬巴内,终于能从容地写信给你。一个好消息是,亲爱的,他们很快就会带我去洛伦索·马贵斯。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那儿重逢。这个盼头让等待轻快多了。事实上,我喜欢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我只需待在露台上,期待下一个目的地。我曾在很多地方生活,不过只有两个家:小时候的家,和恩科科拉尼那个小小的营地。我想到那两个家,就好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想,我们不再看得见那些太属于我们的东西。
把这封信带给你的会是阿尔瓦罗·安德烈亚船长,你肯定已经认识他了。就像我在之前那张便条里提到的,安德烈亚是个实在人,我在共和派的斗争中认识了他。很少有白人和黑人说话,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发号施令。但我那朋友会对你更看重些,这种重视颇为罕见,对他来说却宝贵又真诚。你会喜欢他的。我只希望别太喜欢。
你可能不明白我们葡萄牙人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谈论自己。我们这样做是因为别人,因为外国人。我们害怕被他们小看。我们真正的偏狭不在地理上,而在于认识自己的方式。没有什么像强大的敌人那样(贡古尼亚内正是如此)能让我们暂忘自身的微不足道。与那位非洲国王的战争掩盖了分裂卢西塔尼亚民族的战争。无论保皇派还是共和派,都穿着同样的军装,在莫桑比克相会。他们曾彼此仇视,曾像杀死反抗的黑人般轻易地互相残杀。
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不知什么时候投身政治事业。放心。我不会再重蹈从前的鲁莽,那让我付出了流落非洲的代价。那苦役最终化为最大的补偿。原本的流放之地,变成了爱情之所。在这里,在非洲,我遇到了爱情。你是我唯一的祖国。我仅余的事业,就是回到你的怀抱。
你已毫发无伤地从最混乱的地区脱身。但有一场战争你避不开,就是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与阿尔瓦罗·安德烈亚的争斗。这段时间你将陷于交叉火力之下。我的朋友,安德烈亚,正在秘密准备一份发往皇家特派员的详尽报告,检举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如何违反军事行为准则。安德烈亚已向我透露那轰动性文件暂定的题目:《关于抓捕贡古尼亚内行动中践踏军事条例的行为的报告》。葡萄牙报纸会为了拿到那份报告付出多少呢?
求你,亲爱的,帮阿尔瓦罗达成他的使命。揭露莫西尼奥的真面目刻不容缓。那只开屏孔雀需要学会,衡量一位船长伟大与否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对待被征服者的方式。
我们在非洲作战的标志性形象是马背上英武的骑兵。但非洲的战役赢在河上,要乘风破浪,艰难疾行。没人说起那些战斗。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的功绩如今无人不知,可那荣耀也有阿尔瓦罗·安德烈亚一份功劳。他的船,卡佩罗号战舰,加入了所谓“林波波河舰队”,向林波波河岸炮轰了三个月。英国对葡萄牙下了最后通牒,我们也给忠于贡古尼亚内的头目定下了归降期限。河边的村庄没按通告执行,受到了大炮和机枪的惩罚。轰炸后是陆上行动。船员登上河岸,攻进了敌方村庄。
林波波河上的那场战役带来了想要的回应:地方头目纷纷放弃抵抗。每天都有人来示弱,表示归顺。有些扑跪在地,绝望地嗫嚅:“我们在,我们是葡萄牙国王的女人。”翻译肯定有错,只有你能解开其中的含混。其实贡古尼亚内本人派出了信使,提出了投降的条件。总之,加扎国王已经败了阵,认了输,才在沙伊米特就擒。莫西尼奥冲破的是洞开的大门。
问题是,亲爱的,生活无常,我们只有事实还不够。人们热爱动听的叙事。战争中相接的不只是军队,故事与故事也狭路相逢,而莫西尼奥的故事比阿尔瓦罗·安德烈亚的好得多。那骑兵的说法是假的也无所谓。他的说法中有英雄。那些英雄其实是我们。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爱情上。与我不同,阿尔瓦罗·安德烈亚没有能照亮他生命的爱人。行程的终点无人等他。也许你能帮他。除了语言,你还能翻译黑大陆的秘密。白人不只渴望懂得其他语言,他们想要不再害怕。
你的,永远是你的
热尔马诺·德·梅洛
另:你会发现我的字比平时潦草。你想象不出这儿的狂风暴雨。刚刚还有一道闪电劈碎了屋子没几米外的一棵椰子树。树上的果实像一块块木炭在灼烧。
短暂的强光里,我看见一群女人跑向河边。她们一路脱下衣服,扔在道旁。黑暗重新夺去我的视力时,她们的笑声混入河水的嘈杂。再次出现时,她们已经赤条条地没入漆黑的水里。我凝望这一切,记起我们第一次相吻正是在河上。
我不知道再向你说些什么。这些信中珍贵的不是长度,更重要的是,我写信时,你变得如我写字的手一般在我眼前。暗沉的墨水滴落,稍纵即逝的光辉时刻里,你渐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