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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贡古尼亚内同意服从我船上的号令,只求别砍掉他的脑袋,保住他那些儿子和叔父的性命。我曾郑重地履行这个军人间的神圣约定,后来在沙伊米特又怯懦地背叛了它。在那里,与国王一同投诚的克托和马尼乌内王叔被违誓射杀。</i>
(节选自《参与洛伦索·马贵斯战役并与贡古尼亚内作战的海军舰队,1894—1895》,阿尔瓦罗·苏亚雷斯·德·安德烈亚所撰报告,发表于《海军俱乐部年报,1897—1898》)
黑人马尼乌内和克托死得英勇无畏。他们倒在枪口下时,炮兵中尉阿尼巴尔·米兰达走向两人,用剑刺穿了他们的心脏。他就这样在士兵面前虐待无还手之力的濒死者。这一事实构成了对战争法则的严重侵犯,足以被军事法条判处死刑。[……]这些被枪杀者值得他们的同党为其立像,因为他们在战斗中不曾倒戈,是能战斗至死的瓦图阿好汉……
(阿尔瓦罗·苏亚雷斯·德·安德烈亚船长,文章发表于1908年12月27日报纸《自由党人》)
<i>洛伦索·马贵斯,1896年1月5日</i>
亲爱的伊玛尼:
我是阿尔瓦罗·安德烈亚。这封信既为表达感谢,也想请求你的原谅。我为曾经利用你而感激,也因此感到羞愧。那时我受对莫西尼奥盲目的仇恨驱使。也许我夸大了这份不满。我对这个对手做了葡萄牙对贡古尼亚内做的事:抬高他来为我的生活赋予意义,渲染他的胜利来忘记自己的失败。
我还有一千个问题没问你。比如,莫西尼奥在沙伊米特真的被人撞见醉酒吗?他真的问过女巫,卜问了自己莽撞行事的结果吗?在去林波波河的路上,这些俘虏真的一直遭受殴打吗?
让我们忘掉这些问题吧。毕竟这封信另有所图,也许是最自私的企图:我想给你看看战争在我心上破开的创口。告诉你这些,也许是因为你是女人,是黑人,只是你的阅读就能减轻我的痛苦。
过去两个月里,我曾是所谓“林波波河舰队”的一名船长。我们的任务是轰炸河两岸的村子。我们确实这样做了:枪炮每天都让航船震动。同时,如水彩画般不真实,巨大的火光笼罩天空,岸上升起的浓烟预告白日落幕。
致命的大雨结束后,我的士兵跳下船,像退潮后现出的甲壳动物一样在平地上四散。黑人看着人影在浓雾中前行。他们看见的是体格硕大的螃蟹,钳子举着烧起的火把,点燃屋舍和庄稼。几十个村子被夷为平地,渔船沉入海底。
我在船上看一团团烟云,半张十指护住面部。我担心被火星溅到,瞎着眼回葡萄牙。但我已在不知不觉间失明。水手们给我带来有关破坏活动的消息,谈论的从来不是被摧毁的军事基地或丧命的士兵。死去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说完,我周身只有黑暗。我是个海军舰队的船长,职责本该是走访各村估算损失,本该有勇气安葬死者、救助幸存者。我什么都没做。我麻木地站在原地发抖,直到一名士兵拉着我的胳膊,带我回到帐篷。我倒在行军床上,像是坠入最后那道深渊。
我太为这罪责难过,甚至在贡古尼亚内同意归降时,都没觉察那转折的意味。我本能更谨慎地估量恩古尼头目的可靠程度。但消息十分明确:如果国王及其亲属都免于恶劣处置,他就会出现在我的船上。我口头许诺说事情必将如此。这是我的承诺。但由于莫西尼奥的错,事情与预想的完全不同。
这就是我内心承担的重压,亲爱的伊玛尼。前几天,有名水手试图宽慰我。他以为我的低落是因为爱情遇挫。我宁愿如此。我的感情生活向来一片荒芜。我记起一位神秘的美人,曾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里斯本的码头上。我还以为她是来送别某个水手。后来我得知,每艘船离港时她都这样。她身着丧服般的黑衣,在码头待到所有人回家。直到船在视野里消失,她才离开港口。我的一位副官说,她是很久以前在非洲土地上丧生的海员的遗孀。渐渐地,那女人获得了盲人般的目光,地平线成了她唯一认识的土地。后来,副手确认说,那个“等待者”(他这么称呼她)是来为我送行。那女人向他透露了我与她相见的情景。我请他保密,因为我会自己去找她。然而,那谜一样的人再也没在码头现身。据说她疯了,被关进了收容所。我从未探望过她,甚至没探听她被收容在何处。我害怕认出她,也怕她认出我。勇气不因被想起而生出,亲爱的。勇气并不居于头脑,而在母亲腹中出现。
我现在要承认,那女人从未存在过。我捏造了这个人物,多年来维持着这场表演。我编造出这个故事,讲了太多遍,最终相信一切都曾发生。虽然是谎言,但那种有人在等我的慰藉始终真切。
只有求而不得的爱情才是值得讲述的故事。就像我感到痴迷于你,无数次让我想象,在某次不可能的航行中的某个码头,是你在等我。
如今我还会向同伴讲述那个曾活在由等待构成的爱情里的女人的事。我上次讲的时候,正在林波波河上航行,一名黑人水手说:“我也有个故事要讲。”他说起一个传说,有关他的村子,就在那附近的林波波河边。从前,他开口道,天穹一片黑暗,没有一颗星星。一天,一个姑娘思念得发狂,决定在黑暗中赶路,去找她的爱人。半路上,她点起火堆,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世上再没有更多柴火时,她把蔽体的衣服扔到火堆顶上。她脱光了衣服,烧旺了火,看见火星升上夜空。星星就这样出现。
“你为什么给我讲这个故事,年轻人?”我问。那水手指着最近的河岸,回答:“一天夜里,从这艘船上发射出的炮弹,像星星一样照亮了我的村子。”“那些星星,”他继续道,“挑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他们兴奋地跑到院子里,一个也没活下来。”他顿了顿,最后说:“因为那些星星,我将永远不能离开这艘船。”
那水手的意图很明显:他想把内疚的刀子扎进我心里。但事情的发展恰恰相反。他的话为我指明一条出路:既然不能弥补我的罪过,那就该我承担惩罚罪人的义务。我决定,不仅要承认我的错,还要揭发我们的海军犯下的暴行。我向特派员寄去了那份文件的初稿,没指望能有回应。信使给我带来安东尼奥·埃内斯的驳斥时,我惊讶万分。这里誊录一段他的答复:
“在任何文明国家,实施像我们的林波波河舰队这样的战争行为,不仅会被人性原则谴责、被有荣誉感的骑士反感,还会激起代统治者受过的民众的复仇斗争。然而,非洲没有出现这些抗争,因为只有崇高的道德感、正义感和荣誉感才能激发反抗,而黑人缺乏这些。”
我本该向你避讳冒犯你的种族的话,但我想让你知道那些我的上司是怎么想的。安东尼奥·埃内斯回复之后,我放弃了以书信形式抒发不满,专注于撰写有关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不道德行径的报告。我虽天真,但不愚蠢,知道没人想看到这种检举。沙伊米特的奇袭,我称之为“沙伊米特事件”,是王朝的救命稻草。必须冷却欢庆的氛围,让人们相信这个杜撰的英雄史诗的另一个版本。
也许莫西尼奥已经给你讲过他在兰格内哨所见我的事。当时是圣诞节,那个英雄上尉不停地取笑我出于关怀为我们的士兵筹备的宴会。他向我借了把剑,滑稽地一刺,把剑插进了沼泽。米兰达中尉拾起了剑,又不小心带去了沙伊米特。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亲爱的伊玛尼:他们正是用我那把剑,刺穿了两名被枪杀者的心脏。我闭上眼就能看见血。那把剑夜夜击打我的睡眠。
明天你不会在队伍里见到我。我将远远地待在林波波河边。我会无法忍受那些猴戏般的展出。事实上,那和其他欧洲孔雀的耀武扬威也相差无几。好一场大梦!我们担任一块自己并不熟识的大陆的主人。欧洲已经征服非洲不过是个谎言,人们把愿望当成了现实。我们只掌握着海岸附近小而分散的贸易点。我熟悉那些贸易点,屈指可数。余下的大陆仍旧全归非洲的大小国王统治。像是神秘的女人,两个非洲交替出现,夜里一个,白天一个。而我们一个也不了解。为了维持正在统治的表象,我们必须在里斯本街头展示加扎国王。那不是放逐,而是市集。
甚念。
阿尔瓦罗·安德烈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