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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肘撑在桌面,笔直竖在那儿。香烟被举得很高,悬在眼角,顶端的火光正发抖,染红了眼圈,应是有了几分醉意。
谭碧静静看着,五味杂陈。
“想不到,你居然就这样结婚了。”她说。
“没,没有的事。”于锦铭解释。“她还是我师娘,我负责供养她,她帮着我洗衣做饭之类……我是很敬重她的。”
“不过时间一久,我看他们的女儿,确是跟看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了。”他补充。
谭碧叹息,一时没有话可说。
她拿起筷子,就这血肠与豆腐丝,又吃几口酒,而后咽了咽嗓子,试探地问:“不考虑找一个?”
她问得相当郑重,于锦铭却似听了玩笑话一般,笑得胸膛震颤。
“谁要我?年老色衰,残花败柳。”他怪腔怪调地揶揄自己。
“算了吧,于少。”谭碧噗嗤笑了。“哪怕你和爱慕你的小姑娘直说,自己曾经勾引过他人的妻,她也只会觉得你是年轻不懂事,为爱痴狂,反而要更爱你哩!”她伸直手臂,指头在桌面敲两下。“你看,戏文里,王宝钏得知薛平贵娶西凉公主前,薛平贵还得反过来问问王宝钏的贞洁。”
于锦铭没有否认。
抗战后的空军是天之骄子,爱慕他们的女人恐能叫这四方的屋舍毫无立足之处。
然而这爱也谈不上什么真正的爱,不过是年轻人一厢情愿地在追逐幻梦。
烟头毕剥灼烧,灰烬飘零,落在他的长裤。
于锦铭随手掸掉,依然是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考虑这些,老了,真的老了。”
谭碧本想反驳,说你要是算老,我就是老上加老。的确,掰指头算岁数,她只比徐志怀小。可当她的视线落到他的面目,见灰白的雪光反射到屋内,映在他的面颊,半边明、半边暗,明暗的交界将骨骼描摹得异常明晰,像在乡下狭小的石板平房里,陈放了一块顶到天花板的太湖石。她一惊,觑起眼细看,看见他鼻翼至唇角的法令纹,圆弧似的一道弯钩,嘴唇也变得有点扁。
他说得不假。
老了,真的老了。
激荡的青春期早已过去,那些呐喊、批判、斗争……时代的浪潮将他们改造成了近乎两样的人,人生的境遇也已经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