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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社交生活比起这种无聊地履行礼仪责任,具有更加吸引人的形式。接待客人,这不仅是在自己的个人住宅中接待他人;这是将住宅变成一个迷人的领地;社交活动同时是盛会和节日。女主人展示她的财富:银器、衣服、水晶器皿;她在家里插满鲜花,鲜花虽然是转瞬即逝的、无用的,却体现了节庆挥霍和奢侈的毫无必要;鲜花在花瓶里开放,注定要迅速枯萎,是欢乐之火、乳香和没药,成为奠酒、祭献。桌子上摆满了佳肴美酒。为了满足客人的需要,就要创造出一些能推想到他们会喜爱的精美礼品。饭局变成了一种神秘仪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达洛卫夫人》的这一段文字中强调了这种性质:
另外一个女人,三十一岁,由于同一个她喜爱的情人决裂而病倒。她写道:“我愿意成为他办公桌上的一只墨水瓶,能够看到他,听到他说话。”她解释说:“单独一个人,我感到烦恼,我的丈夫不能让我的脑子足够地运转,他一无所知,什么也教不了我。没有使我惊奇……他只是个老好人,这使我痛苦。”相反,关于情人,她写道:“这是一个令人惊奇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心情紊乱、激动、快乐、自由放任,他总是能控制自己、爱挖苦人,总是冷静得让人难受得要命。还有胆量、镇定、睿智、思维活跃,这些令我昏了头……”
打扮意味着马上出门和接待,再说,这正是它的最初目的。女人穿着新衣裳从这个客厅走到那个客厅,她邀请别的女人去看她如何治理她的“家”。在某些特别庄严的情况下,丈夫陪伴她去“拜访”,但是大部分时间,她完成自己的“社交责任”时,他正在忙于工作。人们已经千百次描写过笼罩在这些聚会之上的不可避免的无聊。因为出于“社交义务”参加聚会的女人没有什么要交流。没有任何共同的利益将律师的妻子和医生的妻子联结起来—也不会将杜邦大夫的妻子和杜朗大夫的妻子联结起来。在一般的谈话中提起孩子的过失和家庭琐事,是没有风度的。于是只得评论天气和最新的流行小说,或者从丈夫那里借用的泛泛的论调。举行“家庭宴会”的习俗越来越趋于消失,但是,在不同的形式下,“拜访”的苦差事在法国仍然存在。美国人则愿意用打桥牌来代替谈话,这只对喜欢这种游戏的女人才有好处。
有些女人只是在私情开始才感到这种充实和快乐激动的情感;如果情人没有马上给她们快感—两个性伙伴彼此由于胆怯和不适应,第一次这样是常有的事—她们便对他感到怨恨和厌恶;这些“梅萨利纳”式的女人增加体验,一个接一个换情人。但是也有时,从夫妻关系失败得到启发的女人,这回正好被适合她的男人所吸引,在他们之间会产生持久的关系。往往她喜欢他是因为他属于和她丈夫截然相反的一种人。无疑是圣伯夫<a id="jzyy_1_924" href="#jz_1_924"><sup>(23)</sup></a>和维克多·雨果构成的对比吸引了阿黛尔。施特克尔举出了如下的例子:
人们常说,女人打扮是为了激起别的女人嫉妒,这种嫉妒实际上是成功的明显标志,但这不是唯一目的。通过被人嫉妒或赞赏,她想得到对她的美、优雅和趣味的绝对肯定,对自身的绝对肯定。她打扮是为了展示自己,她展示自己是为了使自己存在。她由此而屈服于痛苦的从属地位;主妇的忠诚即使没有得到承认,也是有用的;爱打扮的女人的努力如果没有在任何意识中留下印象,就徒劳无功了。她寻求对自身的最终评价;这种追求绝对使她的探索变得令人疲乏不堪;只要受到一个人的指责,这顶帽子就不<b>是</b>美的;一句恭维便取悦她,而一句否定的话就毁了她;因为绝对的东西只通过一系列不定的显现才表现出来,所以她从来得不到完全的胜利;因此,爱打扮的女人是如此敏感易怒;因此,有些受到奉承的漂亮女人会悲哀地认为,她们既不漂亮也不优雅,她们正是缺乏她们不认识的一个评判者的最高肯定,她们在追求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自在。体现了优雅法则的出色女人是罕见的,没有人能找出她们有什么错,因为正是她们通过意旨决定成败;只要她们继续起支配作用,她们就能把自己看做取得成功的典范。不幸的是,这种成功对任何方面和任何人都一无用处。
P. H.太太嫁给田径运动俱乐部的一个成员已有八年。她到一个妇科诊所看轻微的输卵管炎,抱怨说她的丈夫不让她安静……她只感到痛苦。她的男人很粗俗、很粗暴。他最后有了一个情妇,她感到很高兴。她想离婚,在律师办公室认识了一个秘书,他正好与她的丈夫相反。他瘦长、虚弱,但很可爱、温和。他们变得关系密切。他寻找爱情,给她写一些缠绵的信,对她关心备至。他们发现有共同的精神爱好……第一次接吻使她的麻木症状消失了……这个男人相对弱小的力量在女人身上带来了最强烈的性欲高潮……她离婚以后,他们结婚了,生活得很幸福……接吻和抚摸就能带来性欲高潮。而体格极其强壮的丈夫却指责这同一个女人性欲冷淡!
“在同样的情况下,”她说,“我几乎希望有别的理由穿黑衣服。”
并非所有的私情都有个童话般的结尾。同少女梦想有个解放者让她摆脱家庭一样,有时女人等待着情人把她从夫妇枷锁中解救出来,热烈的情夫在他的情妇开始谈到结婚时,便变得冰冷,逃之夭夭,这是经常被发挥的题材;她常常受到他的保留态度的伤害,轮到这种关系也由于怨恨和敌意变糟。如果关系稳定,它常常最终具有夫妇的亲密性质,从中可以看到无聊、嫉妒、谨慎、诡计等所有的婚姻恶习。于是女人梦想另一个男人让她摆脱这种常规。
“对不起,亲爱的。”他说,“噢!当然,现在我看到它完全不像另一条,真是漂亮极了,我一向喜欢你穿黑衣服。”
再说,通奸依风俗和环境的不同,具有迥异的性质。夫妇的不忠出现在我们的父权制传统仍然残存的文明中,后果对女人要比对男人严重得多,蒙田说:
“这条裙子,”她带着侮辱人的明晰语音说,“是崭新的。我从来没有穿过。考虑到会让你高兴,我特地为这个场合买下来。”
对生活放荡的评判是多么不公正啊!我们判定和衡量生活放荡不是根据性质而是根据我们的利益,由此,它们具有如此多不平等的形式。我们法令的严厉使女人沉迷于放荡,她们的处境使这种弊端更加肆无忌惮,并使之产生比起因更加恶劣的后果。
她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
我们已经看到这种严厉态度最初的理由:女人通奸可能将别人的儿子带到家庭中,会危及合法继承人;丈夫是主人,妻子是他的财产。社会变迁、实行“节育”使这些原因失去了很多影响力。但是,把女人维持在附属状态的意愿,延续着依然包围她的禁忌。她时常把这些禁忌内化;她视而不见夫妇之间的荒唐事,而她的宗教、她的道德、她的“品德”不允许她考虑有任何相互性。她周围的人所施加的控制—尤其在新旧大陆的“小城市”—远比压在她丈夫身上的控制严厉,他出门次数更多,他旅行,人们更加宽容他的偏离;她则有可能失去声誉和已婚女人的地位。我们常常描绘女人终于挫败这些监视的诡计,我知道有一个葡萄牙小城,严格信奉古风,年轻妇女只在婆婆或姑嫂的陪伴下才出门;可是,理发师出租位于理发店上面的房间,情侣们匆匆在那里做爱。在大城市里,女人的看守者少多了,但从前实行的“下午五点到七点的茶点餐会”几乎也不允许不合法的感情有机会充分发展。通奸匆匆地在暗地里进行,创造不出有人情味的自由交往;通奸带来的欺骗,最终否认夫妇关系的一切尊严。
“当然喜欢!”他说,“我一向喜欢你穿这条裙子。”
今天,许多阶层的女人部分获得性自由。但是,对她们来说,要将夫妇生活和肉欲满足调和起来,仍然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婚姻一般不意味着肉体之爱,清楚地把两者分开似乎是理智的。人们承认,男人可以是一个出色的丈夫,但是很轻浮,他在性方面的任性实际上不妨碍他同妻子友好地维持共同生活;由于这种友谊不表现为锁链,它甚至更加纯洁,并不产生矛盾。可以承认,对妻子来说也是一样的;她往往希望分享丈夫的生存,同他一起为孩子们创造一个家,然而她又想同别人做爱。通奸之所以可耻,是因为谨慎和虚伪达成了妥协,自由和真诚的协约能消除婚姻的缺陷。但必须承认,<b>今日</b>,启迪了小仲马笔下的弗朗西荣的那句令人恼火的话保留着某种真理:“对女人来说,这不是一回事。”其中的区别没有什么<b>自然之处</b>。有人认为,女人不如男人需要性生活,这丝毫不准确。受压抑的女人变成爱争吵的妻子、虐待孩子的母亲、有怪癖的主妇、不幸而危险的女人;不管怎样,她的愿望即使更少,也不能成为她满足这些愿望实属多余的理由。区别来自男女性欲的整体处境,如同传统和当今社会所确定的那样。人们至今还认为,女人把做爱作为对男人的<b>服务</b>,因而使男人成为她的主人;我们已经看到,男人总是可以<b>占有</b>身份低一等的女人,但如果她<b>委身</b>给一个身份不如她的男性,她就纡尊降贵了;她的同意无论如何具有投降和堕落的性质。女人往往欣然接受她的丈夫拥有其他女人,她甚至觉得脸上有光;阿黛尔·雨果看到她狂怒的丈夫将热情投向其他女人,似乎丝毫不感到遗憾;有些女人甚至模仿蓬巴杜夫人,接受拉皮条的角色。<a id="jzyy_1_925" href="#jz_1_925"><sup>(24)</sup></a>相反,在做爱时,女人变成了物,变成了猎物;在丈夫看来,她浸透了一种古怪的神力,她不再属于他,有人把她从他那里夺走了。事实是,在床上,女人往往自我感受,自我期待,因此被支配;事实也是这样,由于男性的威望,她倾向于赞成和模仿男性,男性由于占有了她,在她看来体现了全体男人。丈夫从自己熟悉的嘴里听到陌生思想的回音时,气愤不是毫无理由的,他有点觉得,有人占有了他,强奸了他。德·沙里埃尔夫人同年轻的邦雅曼·贡斯当—他在两个男性化的女人当中扮演女性角色—决裂,是因为她忍受不了他明显打上了德·斯达尔夫人可憎影响的烙印。只要女人把自己变成她所“委身”的男人的奴隶和反映,她就应该承认,她的不忠比丈夫的不忠更彻底地摆脱伴侣。
“你喜欢我的裙子吗?”
即使她保留了自己的完整性,她也会担心,在情夫的意识中,她的丈夫声誉受损。即使女人也会马上想象,由于和一个男人睡觉—哪怕只有一次,匆忙地,在长沙发上—她对合法妻子占有优势;更何况,一个以为占有情妇的男人更会认为,他愚弄了丈夫。因此,在巴塔耶的《温情》中,在凯塞尔<a id="jzyy_1_926" href="#jz_1_926"><sup>(25)</sup></a>的《白日美人》中,女人细心选择低阶层的情人,她在他们身边得到肉欲的满足,但不愿意让情人超越受到尊敬的丈夫。在《人的状况》中,马尔罗给我们描绘了一对夫妇,男女双方达成了给予对方自由的协议,但当梅向乔讲述她和一个同学睡过觉时,他想到这个男人认为“占有了”她而感到痛苦;他选择了尊重她的独立,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永远不能<b>占有</b>别人;不过另一个男人自鸣得意的想法却通过梅伤害并侮辱了他。社会将自由的女人和放荡女人混为一谈;情人自己也不乐意承认他加以利用的自由;他更乐意认为,他的情妇让步了,任人摆布,他征服了她,诱惑了她。一个骄傲的女人可以就个人来说容忍性伙伴的虚荣心,但受到尊敬的丈夫忍受她的情人的狂妄,她却觉得可憎。只要这种平等没有得到普遍承认,也没有得到具体实现,女人就很难与男人平等地行动。
她买了一条新裙子,黑色的,他喜欢黑裙子;朴素的,他喜欢朴素的裙子;而裙子非常贵,她不愿去想价钱……
无论如何,通奸、友谊、社交在夫妇生活中只构成消遣,它们可以帮助女人忍受夫妇生活的束缚,但不能粉碎这些束缚。这只是虚假的回避,根本不能让女人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丈夫很难完成这种角色。在这方面,他的要求仍然是表里不一的。如果他的妻子过于吸引人,他就变得嫉妒;然而,凡是丈夫都多少像康道里斯;他希望妻子为他争光;希望她优雅、漂亮,至少“不错”;否则,他会生气地对她说出愚比老爹<a id="jzyy_1_914" href="#jz_1_914"><sup>(13)</sup></a>的话:“今天你很丑!是不是因为我们有客人?”我们已经看到了,在婚姻中,性爱和社会的价值很难协调,这种对立反映在这里。强调性吸引力的女人,在丈夫看来格调低下;他责备妻子的大胆,而如果放在陌生女人身上反而会吸引他,这种责备扼杀了他身上的一切欲望;如果妻子穿着端庄,他是赞成她的,不过态度冷淡,他感到她不诱人,含糊地加以责备。因此,他很少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来看她,他要通过他人的眼睛来细看她。“别人会怎么说她?”他的推测很差,因为他把自己作为丈夫的观点也安到他人身上。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丈夫一面批评自己的裙子和举止,一面赞赏其他女人同样的裙子和举止更刺激她的了。再说,很自然,他太接近她,反而对她视而不见;对他来说,她有一副不变的面孔;他既不注意她的穿着,也不注意她的发式改变。甚至一个多情的丈夫或者恋爱的情人也往往对女人的打扮漠不关心。如果他们热烈地爱裸体的她,最得体的打扮也只不过是把她化装一下;即使她穿得不好,十分疲倦,也是同光彩夺目时一样喜欢她。如果他们不再爱她,最取悦人的裙子也将无济于事。打扮可以是一个征服人的工具,而不是一个防卫的武器;打扮的艺术在于制造幻景,给目光提供想象的对象,在肉体的交欢中,在日常的交往中,一切幻景都消失了;夫妻感情像肉体的爱,位于现实的层面。女人并不是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打扮。多萝西·帕克在她的一个短篇小说<a id="jzyy_1_915" href="#jz_1_915"><sup>(14)</sup></a>中描绘了一个年轻女人,急不可耐地等待休假回来的丈夫,决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迎接他:
<a id="jz_1_902" href="#jzyy_1_902">(1)</a>参阅卷Ⅰ。男同性恋者例外,他们正好把自己看成性对象;花花公子也例外,必须对他们进行特别的研究。今日,尤其是美国黑人的“动物服饰热”,他们身穿鲜艳夺目、裁剪别致的服装,解释起来原因很复杂。—原注
我很高兴别人说我漂亮,也希望列瓦能看到和听到……漂亮有什么用呢?我的迷人的小彼佳爱他的老尼娅尼娅,就像他爱一种美,而列沃奇卡习惯于最丑的面孔……我很想烫发。没有人会这样做,但这仍然是迷人的。我出于何种需要让别人看到我这样呢?丝带和蝴蝶结令我喜欢,我想要一根新的皮带,既然我写下这些,我真想哭……
<a id="jz_1_903" href="#jzyy_1_903">(2)</a>见卷Ⅰ。—原注
尽管有些女人声明:“我呀,我只为自己打扮”,我们已经看到,甚至在自恋中女人也考虑到他人的目光。不只在精神病院里,爱打扮的女人固执地对不在场的目光保持完全的信心,通常她们要求有在场的人。索菲娅·托尔斯泰在她结婚十年后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