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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观动物进化的程度,最令人注目的特点之一,是从低级到高级,生命逐渐个体化;在低级阶段,生命耗费于物种的维持,在高级阶段,生命通过特殊的个体来消耗。在最初级的物种那里,机体几乎约减为繁殖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卵子是至高无上的,也就是雌性占优势,因为卵子的职责是纯粹再现生命;但卵子不是别的,只是一个腹腔,它的存在完全被可怕的排卵工作所吞噬。相比雄性,卵子达到巨人的规模;但它的肢体往往只是残肢,它的躯体则是一个不成形的囊袋,所有的器官因卵子而退化。事实上,尽管雄性和雌性构成两个不同的机体,有时它们几乎不能被看做个体,而只构成具有牢牢地结合在一起的多种成分的一个整体,这正是雌雄同体和雌雄异体之间的中间例子。因此,寄生在蟹身上的甲壳纲动物,其雌性是一种灰白色的螺旋体,包裹着孵卵的薄层,含有成千上万的卵;其中有极小的雄性物体和用于代替雄性的幼虫。微小的雄性的顺从在edriolydnus身上更加彻底,它附着于雌性的厣下,没有自身的消化管,它的作用仅仅是繁殖。但在所有这些例子中,雌性也像雄性一样顺从,因为雌性受物种的控制;如果雄性受它的配偶束缚,它的配偶也同样受束缚,要么是束缚于寄生状态中吸取养料的活机体,要么是束缚于一个养料底层;雌性以产生卵子来自我消耗,而微小的雄性给卵子授精。生命呈现出更复杂一些的面貌时,个体自主初具规模,把两性结合在一起的联系松懈了;但在昆虫中,两性还紧紧附属于卵子。结合的一对雌雄往往就像蜉蝣那样,在交配和产卵以后立即死亡;有时,像轮虫类动物和蚊虫那样,缺乏消化器官的雄性在授精之后便死亡,而雌性能够吸取养料,生存下去,这是因为卵子的形成和产卵要求多一点时间;一旦后代的命运得以确定,母体便消亡。在大多数昆虫那里,雌性具有特权是因为授精一般来说是一个很快的过程,而排卵和卵子孵化要求长时间的工作。在白蚁中,填满糊状物的巨大蚁后,每秒产下一卵,直到产完卵,被无情地杀死,和那些附着于它的腹部、随着卵子排出给卵子授精的微小雄性一样,也是奴隶。在蚁巢和蜂巢构成的母权制中,雄性是讨厌鬼,每一季都要被杀死:所有雄性蚂蚁在交配飞行时都离开蚁巢,飞向雌性;如果它们找到雌性,并进行授精,便精疲力竭,马上死去;否则,雌性工蚁不让它们返回,在巢前把它们杀死,或者让它们饿死;但受精以后的雌性有一个不妙的命运,它孤独地幽居地下,往往在产下第一批卵后便精疲力竭地死去;如果它成功地重建一个蚁巢,就要在其中封闭地不停产卵十二年;性能力萎缩了的雌性工蚁能活四年,其生命完全用于抚养幼虫。蜜蜂也是一样,在交配飞行中赶上蜂后的雄蜂肚子穿裂,跌落地上;其他雄蜂在返回蜂巢时受到迎接,在蜂巢过着悠闲而拥挤的生活;在冬季来临时,它们被处死。流产的雌性工蜂以不停地工作来换取生存的权利;蜂后事实上是蜂巢的奴隶,它不停地产卵;老蜂后死后,好几只幼虫获得充足养料,以便能够继位,第一只孵出的雌蜂杀死在摇篮中的其他幼虫。雌性大蜘蛛在囊里携带着卵子,直至卵子成熟;它比雄性大得多,也强壮得多,在交配后,它有时把雄性吞噬掉;可以观察到螳螂也有同样的习惯,雌性的吃人神话凝结在螳螂周围:卵子将精子去势,螳螂杀死它的配偶,这些事实也许预示着雌性去势的梦想。但实际上,螳螂是在囚禁的状态才表现得如此残忍的,而在食物相当丰富的自由状态,它很少将雄性当饭餐;它吃雄性,就像孤独状态的蚂蚁常常吃掉它的几只卵那样,是为了获得产卵和延续物种的力气。在这些事实中看到“性别斗争”的预示,将如此这般的个体置于互相争斗之中,这是胡言乱语。无论在蚂蚁、蜜蜂、白蚁中,还是在蜘蛛或螳螂中,都不能说雌性奴役和吞噬雄性,是物种通过不同的途径吞噬两者。雌性活得更长,似乎更为重要,但它并不具有任何自主性;产卵、孵卵、照料幼虫,组成了它的整个命运;它的其他作用完全或者部分退化了。雄性则相反,开始形成个体的生存。它往往在授精时比雌性表现出更多的主动性;正是它去追求雌性,攻击雌性,触摸雌性,抓住雌性,硬要与雌性交配;有时,它必须同其他雄性搏斗。相应地,行动、触觉、攫取的器官往往在雄性身上更加发达;许多雌蝶是无翅的,而雄蝶是有翅的;雄性色彩多样,有鞘翅,有爪子,有更发达的刺;有时,这种丰富性伴随着无用的过分色彩缤纷。在短暂的交媾之外,雄性的生命一无所用,无理由存在下去,与雌蜂的勤奋相比,雄蜂的懒散是令人注目的特权。但这种特权是不合常规的;雄性往往以自己的生命去偿付这种无所事事,而独立在其中开始形成。将雌性当做奴隶的物种要处罚雄性,雄性想逃避物种,便被物种残暴地消灭。
<a id="jz_1_50" href="#jzyy_1_50">(7)</a>William Harvey(1578—1657),英国医生,从事解剖与外科,研究过胚胎的形成。
很难由雌性的概念做出有普遍价值的描绘;把它界定为卵子的携带者,而把雄性界定为精子的携带者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机体与生殖腺的关系极端多变;反过来,配子的分化并不直接影响整个机体。有时人们认为,个体更大的卵子比精子消耗更多的活力,但分泌出的精子数量无比庞大,以至在两性中消耗趋于平衡。人们在精子中看到浪费的例证,而在卵子的生成中看到节约的典范,但是,在这个现象中也有不合逻辑的挥霍,绝大多数卵子并未受精。无论如何,配子和生殖腺并不给我们提供整个机体的微观世界。必须直接研究的是这个机体。
<a id="jz_1_51" href="#jzyy_1_51">(8)</a>Niels Stensen(1638—1686),丹麦解剖学家和地质学家,创立了地层学。
雌雄机体均匀分布在物种中,从相同的根基出发、以相同方式进化,一旦完成了成长过程,便极其对称地出现。雌雄两性的特点是存在配子生殖腺,即卵巢或睾丸,人们已经看到,精子和卵子生成的过程是相同的;这些生殖腺在根据该物种的等级向复杂程度不一的管道中释放出分泌物:雌性直接通过输卵管排卵,或者把卵子留在泄殖腔中,或者在排出它之前留在子宫里;雄性将精液释放在外,或者拥有一个交媾器官,使精液进入雌性体内。从统计学上看,雄性和雌性像互补的两种类型一样出现。因此,必须从功能角度去看待它们,才能把握它们的特殊性。
<a id="jz_1_52" href="#jzyy_1_52">(9)</a>Reinier de Graaf(1641—1673),荷兰医生,做哺乳类动物生殖研究。
前文已经说过,在很多植物和某些低等动物,例如软体动物中,配子的特殊性并不导致个体的特殊性,它们每一个同时产生卵子和精子。即使两性分离,两性之间也不存在隔绝的界限,就像将物种分隔开来的界限;与配子是通过同质的原始组织被界定的一样,雄性和雌性更确切地说就像是同一个基础上的变种。在有些动物身上—最典型的例子是后嗌—胚胎先是无性的,它的发育的偶然性随后才决定它的性别。今日人们承认,在大多数物种中,性别由卵子的基因结构决定。通过单性生殖繁殖的蜜蜂未受精的卵子,只会产生雄性;在同样条件下获得的蚜虫卵子,只会产生雌性。当卵子受精时,值得注意的是—也许除了某些蜘蛛—出生的雌雄个体的数量明显相等;性别区分来自两种配子之一的异质,在哺乳动物中,精子要么具有一种雄性可能性,要么具有雌性可能性;人们不太清楚,精子形成或卵子形成过程中,是什么决定异质配子的特殊性;无论如何,孟德尔的统计学法足以说明这种有规则的雌雄分配。对两性而言,开始的授精过程和胚胎发育是以同样方式进行的;后来发育成生殖腺的上皮组织开始是未分化的;睾丸是在成熟的一定阶段形成的,而卵巢是在更晚阶段成形的。这就解释了在雌雄同体和雌雄异体之间,存在大量的中间类型;往往两性之一具有互补性别的某些特殊性器官,最惊人的例子是蟾蜍;人们观察到在雄性蟾蜍身上有一个萎缩的卵巢,名叫“比德器官”,人们可以用人工方法使其产生卵子。在哺乳动物身上,还有这种性的双重能力的残余:带根的和无根的水生物、雄性化的子宫、雄性身上的乳腺和雌性身上的“加特纳管”<a id="jzyy_1_58" href="#jz_1_58"><sup>(15)</sup></a>、阴蒂。即使在性别区分最明显的物种中,也有雄性和雌性集于一身的个体,在动物和人身上,雌雄间性的情况是很多的;在蝴蝶、甲壳动物中,可以看到雌雄嵌性的例子,雄性和雌性特征排列成镶嵌画似的。这是由于基因型一旦确定,胚胎就深受它从中吸取营养的环境影响,众所周知,在蚂蚁、蜜蜂、白蚁中,正是吸取营养的方式使幼虫变成了雌的,或者控制性的成熟,迫使它处于工蚁、工蜂的行列;在这种情况下,影响波及整个机体,昆虫的<b>体质</b>从性别上来说是在十分早的阶段确定的,并不取决于生殖腺。在脊椎动物中,基本上是源于生殖腺的激素起着调节作用。人们通过大量的实验证明,用改变内分泌腺环境的方法,可以对性别的确定起作用;在成年动物身上进行的移植和切除生殖腺的其他实验,促使了性别的现代理论的诞生:雌雄脊椎动物的体质是一样的,可以把它看做中性因素;是生殖腺起作用给予它性别特点;某些分泌的激素起到刺激作用,另外一些激素起到抑制作用;生殖道本身是体质性的,胚胎学指出,它是在激素的影响下从双性的原初状态出发确定下来的。一旦激素达不到平衡,两种性别中的任何一种都不能清晰地形成,就会产生雌雄间性。
<a id="jz_1_53" href="#jzyy_1_53">(10)</a>Karl Ernst von Baer(1792—1876),德裔俄国解剖学家和胚胎学家,对卵子有深入研究。
从这样的论述得出女人的位置是在家庭里的结论未免太大胆了,但确实有大胆的人。阿尔弗雷德·富耶<a id="jzyy_1_57" href="#jz_1_57"><sup>(14)</sup></a>在《气质和性格》一书中,企图从卵子出发给女人整体做界定,而从精子出发给男人做界定;许多所谓深刻的理论建立在这种可疑的玩弄类比上。人们不太清楚这些虚假概念参考何种自然哲学。按照遗传法则来看,男人和女人同样来自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我设想,更确切地说,在这些人朦胧不清的头脑中,飘浮着中世纪古老哲学的残余,根据这种哲学,宇宙是一个微观世界的准确反映:人们想象,卵子是一个雌性的小精灵,女人是一个巨大的卵子。从炼金术的时代以来被抛弃的这些梦想,与同时形成的具有科学准确性的描绘构成古怪的对照,现代生物学难以与中世纪的象征说法相调和;但我们有些人没有进行精确的观察。如果审慎一些,就能认识到:从卵子到女人,有一段漫长的道路。在卵子中,雌性的概念还没有包含在内。黑格尔正确地指出,两性关系不应归结于两个配子的关系。因此,我们必须研究雌性的整个机体。
<a id="jz_1_54" href="#jzyy_1_54">(11)</a>黑格尔《自然哲学》第三篇,§369。—原注
因此,卵子的细胞核,即其本原是主动的,卵子的被动性只在表面上;它自我封闭、自身供给营养的实体,令人想到茫茫黑夜和休养生息,古人正是把封闭世界和不透明的原子想象成球状的;卵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相反,精子是开放的,细小的,灵活的,显现出存在的不耐烦和不安。不应该流连于这种比喻的乐趣:有时人们把卵子看做是内在性,而把精子看做是超越性;精子正是放弃了超越性和灵活性,潜入雌性的成分中,它被不活动的实体抓住和去势,后者割断了它的尾巴,吸收了它;这是魔术般的令人不安的行动,就像一切被动的行动一样;而雄性配子的主动性是理性的,就时间和空间而言,这是可以测量的活动。实际上,这几乎只是乱说一气。雄性和雌性配子一起融合在卵子中;它们一起在整体中互相消灭。这样认为是错误的:卵子贪婪地吸收了雄性配子;这样说也是错误的:雄性配子胜利地将雌细胞的储存归并于自身,因为在混合的行动中,彼此的个性丧失了。毫无疑问,在机械论看来,这个活动尤其像理性现象;但对现代物理学来说,这种观点同远距作用的观点一样不明晰;再说,人们不知道完成受精的物理—化学活动的细节。但从这个接触中可以得到有价值的迹象。在生命中有着互相结合的两个动作;生命只有超越自身才能得到维持,只有在得到维持的条件下生命才能超越自身;这两个时刻总是一起完成的,企图分开它们是空想:有时是这一个,有时是另一个占据主导地位。两个配子在结合中同时超越自身和延续自身,但卵子的结构本身预见了未来的需要,它的构成得以供养在它内部唤醒的生命;相反,精子绝对没有配备齐全,足以保证被它激发生长的萌芽的发展。反过来,卵子不能产生引起生命新爆发的变化,精子却能移动。没有卵子的预见,精子的行动会是徒劳的;而没有精子的主动性,卵子也实现不了它孕育生命的可能性。因此,我们可以下结论,从根本上来说,两个配子的作用是一致的;它们一起创造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两者消失其中,又超越自身。在制约繁殖的次要和表面的现象中,正是通过雄性因素,新生命的诞生所必需的处境多样性才能起作用;正是通过雌性因素,这种诞生才凝聚在一个稳定的机体中。
<a id="jz_1_55" href="#jzyy_1_55">(12)</a>Paul Ancel(1873—1961),法国生物学家,研究畸胎的性内分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