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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袋!我的脑袋!老天,丹——它在拉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在敲打——在撕扯——那个魔女——即便是现在——伊佛雷姆——康莫格!康莫格!——修格斯的深坑——呀!莎布·尼古拉丝!孕育千万子孙的黑山羊!……

再后来,爱德华拜访我的次数略微增加了一些,而他的暗示偶尔也会变得实际具体起来。虽然我们都生活在充满传说的古老阿卡姆,可他所说的一切依旧让人难以置信;而且当他怀着一种诚挚而又充满说服力的态度随意地透露出那些阴暗的学识时,人们甚至会开始担心他的心智是否正常。他提到了许多事情,例如某些在偏僻地点举行的恐怖集会;位于缅因州森林中心的巨大遗迹,以及遗迹下方通往黑暗秘密深渊的巨大楼梯;能够让人穿透无形的墙壁,前往其他时空的复杂角度;还有通过可怖的人格交换前往某些偏远禁忌的地点,其他世界以及别的时空连续体进行探险的方法。

“火焰——火焰……超越身体,超越生命……在泥土里……啊,老天啊!……”

不久后,我的妻子从一个朋友——少数几个还没和德比家族断绝来往的人之一——那里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天,她去海尔街的尽头拜访这对夫妇,却看见爱德华带着古怪的自信和几乎是狞笑的表情开着汽车飞快地冲了出去。在按过门铃之后,她见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少妇仆人,而少妇告诉她亚西纳也不在家;不过,在离开前她抬头看了一眼房子。在爱德华家书房的一扇窗户边,她瞥见了一张匆忙缩回去的脸——那张脸上满是痛苦、挫败以及失去重要事物后的绝望神情,让人心生难以言喻的哀伤。那是亚西纳的脸——想到她平日里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孔,那情形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而且拜访者发誓说,在那个瞬间里,那双从面孔的眼眶里向外凝视的悲伤的朦胧双眼正是来自可怜的爱德华。

待他停止那些疯狂的举动,逐渐沉沦进一种呆滞的麻木后,我将他拉回到椅子上,然后往他的喉咙里灌了些酒。他没有反抗,只是继续蠕动着嘴唇,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随后,我才意识到他正试图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往下腰,把耳朵凑近他的嘴,想要听清楚那些微弱的词句。

也就是在这段时候,老德比先生过世了——后来,我很庆幸他在这时候过世了。爱德华曾为此感到心烦意乱,但却并没有沦落到精神崩溃的境地。结婚后,他极少有机会探望自己的父亲,因为亚西纳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把自己的全部亲情都投入到了她的身上。有些人觉得他面对噩耗时表现太麻木不仁了——特别是在人们注意到他开车时变得越来越得意与自信后,这种看法就更加明显了。他想搬回德比家族的老宅子,但亚西纳坚持要留在克罗因谢尔德庄园里,因为她已经非常习惯那儿的生活了。

“又来了,又来了……她在尝试……我应该知道的……没有东西能阻止那种力量,距离不行,魔法不行,死亡也不行……它来了一次又一次,多数是在晚上……我不能离开……太可怕了……啊,老天,丹,如果你能像我一样知道它有多可怕……”

婚后的第三年,爱德华开始坦白地告诉我,他觉得有些恐惧和不满。他会在无意间说出“走得太远了”之类的话,或者隐晦地提到需要“拯救他的身份”。起先,我忽视了这些谈话,但后来我开始谨慎地向他问起一些问题,因为我回忆起了一些事情,我朋友的女儿说亚西纳能够对学校里的其他女孩儿施加催眠般的影响力——那些学生会觉得自己待在她的身体里,从房间对面看见自己的模样。这些问题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与感激。还有一次,他嘟哝着说,要与我严肃地谈一谈。

他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我连忙用枕头支撑住了他,让他陷入普通的昏睡状态。我没有叫医生,因为我知道医生会说他的神志出了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让事情顺其自然。爱德华在午夜时分醒了过来,因此我将他安排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但他在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来我给他家打了个电话,他的管家说,他一直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奇怪的是,这种转变似乎并非全朝着令人欣慰的方向发展。人们说,在那些时刻里,他特别像自己的妻子,或者说特别像老伊佛雷姆·韦特——可能是太过罕见的缘故,这样的他似乎总让人感到有些不太自然、不太正常。有时候,在以这种状态过了几个小时后,他又会无精打采地平躺到汽车的后座上去,让一个明显是雇来的司机或技工接替他继续开车。他的社交活动越来越少,而参加这些活动的时候(我或许该说,包括他拜访我的时候),他最常表现出的模样就是过去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那种不负责任的孩子气甚至比过去更明显了。亚西纳的脸明显衰老了许多,而爱德华——除了那些非常特别的情况外——实际上却更加放松了,甚至表现出一种夸张的幼稚心理,虽然他的脸上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新流露的忧伤或理解的神色。这真是件令人非常困惑的事情。此外,德比家族几乎断绝了与那些大学里的浪荡子们有关的一切联系——我们听说,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太惹人讨厌,而是因为他们此时行进的研究已让哪怕是最麻木的颓废派人士都觉得惊骇不已。

在那之后不久,爱德华就崩溃了。他没有再来拜访我,但我每天都会去他家看望他。他总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盯着空气,显出一幅正在聆听什么的异样神色。偶尔,他会神志正常地进行交谈,但交流的话题总限制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只要有人提到他的麻烦,或者将来的计划,或者有关亚西纳的事情,他就会表现得极度激动甚至发疯。他的管家说,每到晚上,他就疯得吓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有一天他会伤到自己。

在他们结婚一年后,爱德华身上发生的变化渐渐成为了人们的谈资。不过,都是些相当随意的闲聊,因为这些变化全都是心理层面的改变;但是,这些闲聊也给出了许多有趣的观点。根据人们的观察,爱德华天性软弱,但他偶尔也会流露出与平常时候格格不入的表情,或是做出与以往截然相反的举动来。举个例子——过去,他根本不会开车,而那段时间里,人们有时会看见他开着亚西纳那辆马力强劲的帕卡德在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的车道上进出往返,动作熟练得就像是个老手,甚至在遇到复杂的交通状况时也能表现出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技术和信心。这种情况似乎总发生在他刚从某个地方旅行回来,或是正准备旅行去某个地方的时候——至于他为什么要旅行,则没人知道,不过他最喜欢走印斯茅斯路。

我与他的医生、银行代理以及律师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讨论,最终决定带着内科医生和两位同行里的专业人士去看望他。然而,在询问完第一批问题后,他就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让人觉得颇为可怜——那天晚上,他们用一辆厢式客车将不断扭动挣扎的爱德华送进了阿卡姆疗养院。我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职责,并且每周会去看望他两次——他会在疗养院里疯狂地尖叫,害怕地窃窃私语,或者充满恐惧地压低声音不断重复例如“我必须做——我必须做……它会抓住我……它会抓住我……在那下面……在那下面的黑暗里……妈妈……妈妈!丹!救我……救我……”之类的句子,每每听到这些话语,我都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与德比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少了。偶尔,两次熟悉的三加二式敲门声之间可能会相隔两个星期的时间;而且他来拜访我——或者,越来越频繁的情况是我去拜访他的时候——他也不太愿意去谈论那些重要的话题。在谈论神秘学研究的时候,他总是遮遮掩掩;可是在过去,他总是愿意非常细致地讨论这些问题。此外,他也不太愿意去谈论自己的妻子。结婚后,那个女人明显老了许多。在那时候,她似乎成了两人中更年长的那一个。她的面容里显露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坚决,而她的整个外貌也似乎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憎感觉。我的妻子与儿子也都有着相同的感受,因此我们逐渐停止了与她的来往——有一次,爱德华如同孩童般口无遮拦的时候,他告诉我们亚西纳很庆幸我们没有再去拜访她。偶尔,德比夫妇也会进行长途旅行——他们口头上说是去欧洲,但爱德华有时会悄悄透露出一些偏僻得多的旅行目的地。

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希望能够复原,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尽量保持乐观的态度。如果爱德华能出院,那么他肯定需要一个家,因此我将他的仆人都安排进了德比家族的老房子——我敢确信,他在神志正常的时候肯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克罗因谢尔德庄园,也不知道该如何清理那座房子里的复杂布置还有那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收藏品,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去管它们——我要求德比家的仆人们每周去给主要的房间做一次扫除,并且命令炉工在扫除日里生一堆火。

III

圣烛节前夕,最终的噩梦降临了——而预示这场噩梦的却是一缕虚假的希望曙光,这真是残忍的讽刺。一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疗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爱德华的神志突然恢复了。他们说,他的连续性记忆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但他肯定是个神志清楚的人了。当然,他肯定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这个结果应该没有什么疑问。如果一切顺利,他肯定能在一个星期内重获自由。

她那位于印斯茅斯小镇上的家是个让人觉得颇为不安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的某些东西教会了他许多令人惊异的事情。得到亚西纳的指导后,他迅速掌握了大量隐秘的知识。此外,亚西纳计划了许多实验,其中不乏大胆乃至具有颠覆意义的想法——德比在谈论这些东西时有些拘束——但他愿意相信她的能力与目的。跟他们一同回来的三个仆人非常古怪——其中有一对年纪大得吓人的夫妇,他们曾服侍过老伊佛雷姆,并且偶尔会神神秘秘地提起那个人以及亚西纳已经死去的母亲;另一个仆从是位皮肤黝黑的少妇,她有着一张怪异的面孔,而且似乎永远散发着一股鱼腥味。

沉浸在喜悦中的我匆匆赶到了疗养院,可当一名护士将我领进爱德华的房间后,我却迷惑地停住了脚步。房间里的病人站起来迎接我,伸出他的手,同时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但我立刻发现他正处在那种古怪的亢奋个性中,这与他原有的性格特征格格不入——我发现他表现出的这种干练个性让人隐隐有些害怕,而且爱德华也曾发誓说这种情况其实是他妻子的灵魂侵占了他的身体。他有着同样的锐利目光——就像是亚西纳与伊佛雷姆——还有同样的坚定嘴唇;当他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弥漫着同样的冷酷讽刺——那种深沉的讽刺散发着潜在的邪恶气息。这个人曾于五个月前驾驶着我的汽车在夜色中飞驰——这个人曾上门进行简单拜访却忘掉了老式门铃密码,还让我感到模糊的恐惧,随后便消失无踪再也没有露面——而现在他给我带了同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亵渎神明的陌生怪异与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怖。

当爱德华度完蜜月再度拜访我时,我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亚西纳让他刮掉了那撮稀稀拉拉的小胡子,但变化并不止这些。他看起来更加沉稳,更加体贴了。过去,他会为了表达孩子气的反叛而习惯性地嘟起嘴唇,可如今,这种动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毫不做作的忧伤神色。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欢这种改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时的他比过去更像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或许这桩婚姻是件好事——这种依赖对象的改变会不会逐渐中和他之前的心态,并最终让他养成负责任的独立心态呢?来拜访我的时候,他是只身一人,因为亚西纳很忙。她从印斯茅斯带来大批书籍与器具,正忙着将它们收拾进克罗因谢尔德庄园的房屋与庭院内。当他说起那个地名的时候,德比打了个寒战。

爱德华和善地谈到了出院的安排——即便他最近的记忆出现了明显的缺失,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他的话表示赞同。然而,我觉得这其中有某些地方出了岔子,可怕而又不可思议的岔子与异样。这件事情里有着某种超出我理解的恐怖。这是个神志正常的人——但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爱德华·德比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是什么——爱德华又在哪里?应该继续监禁他,还是释放他……或者应该将他从地球上彻底根除吗?这个家伙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透着几分极其可怕的讽刺意味——而那双像是亚西纳的眼睛更让某些例如“进行特别严密的监禁换取提早释放”的句子带上了几分特殊而又令人迷惑的嘲弄意味。我肯定表现得非常难堪。能够匆匆脱身让我感觉非常欣慰。

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根据新娘的要求,婚礼由一位太平绅士主持。德比先生接受了我的建议,没有提出反对;他,我的妻子,我的儿子,还有我,全都参加了这场简短的仪式——而婚礼上的其他客人全都是些大学里来的放纵而任性的年轻人。后来,亚西纳买下了坐落在海尔街末端,位于乡间田野里的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但是,在搬进那栋庄园之前,他们计划先去印斯茅斯做一段短期旅行,因为他们要从那边捎带上三个仆人以及一些书籍与家居用品回来。可能爱德华与他的父亲都没料到,亚西纳之所以愿意留在阿卡姆不再返回故乡,是因为她私下里希望能够离大学、图书馆还有那群“饱经世故”的家伙更近一些。

那天和接下来的一天里,我一直在绞尽脑汁思索这个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样的心智在借着爱德华脸上那双怪异的眼睛向外张望?我的心思全花在这个隐约有些可怕的谜团上,因而放弃了所有的日常工作。第三天早晨,医院打来电话说恢复的病人一切正常,而到了傍晚,我几乎陷入了神经崩溃的境地——我承认自己就处在那样的状态下,虽然其他人会发誓说这种状态完善了我随后看到的幻觉。关于这一点,我没什么可辩白的,但不论我得了什么疯病,都不能让所有的证据得到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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