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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过程显然极其迅速。接着他们开始唱歌,称兄道弟,痛快豪饮,甚至让我很难想象他们之前还发生过吵闹与争斗。更古怪的是,我发现自己似乎逐渐取代了敌人变成了他们的关注焦点;凭借着我那一知半解的阿拉伯语,我觉得他们在讨论我的舞台表演,以及逃脱任何手铐与拘禁的演出。他们的谈话不仅显示这些人出乎意料地熟悉我的作为,而且还透着一种明显的敌意,以及对我那些逃生表演的质疑。我逐渐意识到那些曾盛行埃及的古老魔法并没有完全消失无踪,某种离奇而隐秘的学识所留下的些许碎片以及绵延不断的礼祭仪式在这些农夫与流浪汉中秘密地幸存了下来。而在这种沿袭风俗的影响下,一个古怪的“hahwi”,或者说魔术师,所展现出的高超本领往往会招来人们的愤恨与争论。我想起我那位声音空洞的向导阿卜杜勒·里斯看起来多么像是一位古埃及祭司,或者法老,或者那窃笑着的斯芬克斯雕像……不由得疑窦丛生。
这些尸体会在华美的包裹中安息数千年之久。在那些卡没来拜访的岁月里,它们茫然地直视着上方,等待着某一天奥西里斯重新为它注入卡与灵魂,带领着那些僵直的亡者军团再度从他们长眠的沉没宅邸杀出。那会是一次光荣的重生——但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会获得这种嘉奖,不过也不是所有墓穴都能不受侵扰地保留下来,所以可以想见必然会有某些荒谬怪诞的错误,以及某些残忍可怖的畸变。直到今天,阿拉伯人依旧会私下嘟哝着某些不洁的集会,以及某些在被遗忘的地下深渊里举行的不净仪式——只有能飞行的卡与没有灵魂的木乃伊才能够拜访那样的深渊,并毫发无损地返回来。
正如大多数旅行者所知道的那样,这座建筑原本的尖顶早已被磨蚀掉了,只留下一个十二英尺见方、尚算平坦的平台。人群在这个奇怪的尖顶上围起了一个圈。稍后不久,沙漠中那面带讥讽的月亮也开始从上空俯瞰睨视着这块战场——若不是缺了那些拳击近台区的叫喊声,这场战斗简直和那些发生在美国二流运动俱乐部里的搏击没什么两样。但当我开始观摩这场较量时,我觉得这里面有着某些我们不那么期望的东西;因为以我这双略有些经验的眼睛来看,这场拳击赛中的每一次出拳,每一次佯攻,每一次防御都贴着“拖延时间”的标签。较量很快就结束了,尽管对于这种方式还有些疑虑,但当阿卜杜勒·里斯被宣布为获胜者时,我依旧感到了一些专有的自豪。
或许,最让人战栗到血液凝固的东西,还是传说中那些为了堕落的宗教把戏而创造出来的邪恶产物——那些模仿古代神祇,用动物的头颅与人类的躯干及四肢人工拼接起来的混合木乃伊。埃及历史的每个时期都有着将神圣动物制成木乃伊的传统,因为人们想让那些神圣的猫、公牛、朱鹭、鳄鱼等等动物有一天能在更伟大的荣光中返回现世。但只有在埃及逐渐衰落的年代里,人们才会将人类与动物混合进同一具木乃伊里——只有在逐渐衰落的年代里,当人们不再理解卡与灵魂所享有的权利与特权时,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传说会提及这些混合木乃伊的结局——至少没有在公开的传说里提到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哪个埃及考古学家发现过这样的木乃伊。而那些在阿拉伯人中间流传的谣言实在太过疯狂,让人难以相信。他们甚至暗示说,老卡夫拉——斯芬克斯雕像、敞开着的入口神庙以及第二金字塔的所有者——就生活在地下的深处,并且与食尸鬼女王尼托克里斯共结连理,一同统治着那些既不是人也并非野兽的木乃伊。
虽然我们来得很早,但阿尔·西枝与他的同伙却赶在了我们前面;因为我们看到了位于卡非·阿尔·哈拉姆的沙漠高地勾勒出了他们骑过来的毛驴的轮廓;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离开正常的大道,不再前往米纳酒店,而是就此转向一处靠近斯芬克斯雕像的肮脏的阿拉伯人营地——因为如果我们沿着大道继续走下去的话,或许会被一些昏昏欲睡、算不上称职的警察看到,并被阻挡下来。那些肮脏的贝都因人将他们的骆驼与驴子拴在了卡夫拉宠臣的石墓上,然后我们被领着攀上了岩石,越过大金字塔前的沙地,爬上岁月模式的金字塔侧边。阿拉伯人都聚集在此。攀爬时,阿卜杜勒·里斯依旧给予了我一些帮助,虽然我并不需要。
我所梦到的就是这些东西——我所梦到的就是卡夫拉以及他的配偶还有他麾下那支由混合死者组成的奇异军队,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意识到自己已忘记了“我”在梦中的形象后,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宽慰与高兴。我所经历的最恐怖的梦境牵涉到了白天我自问自答的那个无聊问题——当我注视着沙漠里那座神秘难解的雄伟雕刻时,我曾纳闷,那些靠近神庙的未知深渊会秘密地联系着怎样一些东西?这个问题在当时显得既天真幼稚又异想天开,而此刻却在我梦里增添了一份歇斯底里、精神错乱的疯狂意味……斯芬克斯最早被雕刻出来时究竟象征着怎样一些可憎而巨大的畸形怪物呢?
那地底的女神居于阴暗宝珠之间,藏于荣光隐匿之处——那金字塔中的贵妇!
我的第二次清醒——如果我当时的确从梦里醒过来的话——留下了一段极度恐怖骇人的记忆。虽然我的生命里充满了绝大多数人不曾体验过的惊险故事,但回顾我所有的经历,除了紧随其后发生的事情外,没有什么能与这段记忆相提并论。我之前说过,绳索那难以想象的长度揭露出我正处在灾难性的地底深处,而如瀑布般下落的绳索迅速地掩埋了我,让我丧失意识昏迷了过去。可这个时候,随着知觉的逐渐恢复,我意识到整堆绳索的重量已经消失了;接着,在翻身过来后,我发觉自己依旧被绑着、塞着嘴、遮着眼,但某些东西已将那山崩般倾斜在我身上、让我几乎透不过气的绳索堆给移走了。当然,我只能渐渐地体会这种情况所蕴含的深意;不过,我觉得自己的神经早给折磨得疲惫不堪,已经没办法再度体会这新至的恐怖了,不然我肯定会再度昏迷过去。我只知道,我孤身一人……并且与什么东西一同待在这深渊里。
不久,我们看到了耸立在大道顶端的巨大金字塔群。它们看起来阴森恐怖,而且平添了一份阴暗而又古老的险恶意味——这是我在白日之下似乎不曾注意到的。即便是它们中个体最小的,也透着一丝让人战栗的寒意——因为它下面埋葬的不正是生活在第十六王朝的尼托克里斯女王么?那位让人难以琢磨的女王当初曾热情地邀请了所有敌人在一座位于尼罗河下的神庙中共享盛宴,然后又放水淹死了他们。接着,我想起了阿拉伯人口中那些关于尼托克里斯的神秘传说,也想起阿拉伯人会在某一月相之下有意识地避开第三金字塔。托马斯·穆尔在创作诗歌来抱怨孟菲斯的船夫时,肯定垂头丧气地想起了她。
在我能构想出什么新的念头继续折磨自己的神经,或是继续尝试逃脱被束缚的困境之前,一些新的事情逐渐显露出了端倪。疼痛不再像之前那样啮咬我的手臂与腿脚,而我似乎被大量干涸凝结的血液包裹着。但我清楚自己之前的创口与瘀伤绝不可能流出如此之多的血液。同时,我的胸腔似乎被戳刺出了一百道伤口,就像某些极具攻击性的巨大朱鹭啄出来的一样。显然挪走绳索的东西并不友善,而且它在我身上戳刺出可怖伤口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事情给阻止了。然而,这个时候,我的感觉却与正常的期望截然相反。我并没有任由自己陷入绝望的无底深井,而是鼓起了新的勇气,并且开始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因为这时我意识到这些邪恶的力量仍是有形的物体,在相同的情形下,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依然会遇到这些东西。
九点过后不久,我们这支队伍便骑着一群毛驴出发了。这些毛驴的名字总让我想起某些法老或是过去的一些游客——像是“拉美西斯”“马克·吐温”“J.P.摩根”还有“明尼哈哈”等等。我们慢悠悠地穿过了东西方风格混杂的街道迷宫,然后从由青铜狮子守护的大桥上跨过了桅杆林立、泥泞肮脏的尼罗河,接着冷静地在乳香树的阴影下慢跑在通向吉萨的大道上。整趟行程花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我们遇到了最后一批兴尽而归的旅客,经过了最后一班返回城内的电车,然后伴着黑夜、过往,以及幽灵般的弯月继续前进。
依靠这种想法带来的力量,我再次开始挣脱身上的束缚,就好像在聚光灯与群众的欢呼声中经常表演的那样,用上了我一生积累下来的所有技艺。我开始全神贯注地思索那些逃生过程中的熟悉细节,而由于长绳已消失不见,我隐约开始重拾之前的信念,再次试着相信那些最恐怖的东西不过都是些虚无的幻觉而已,相信从来都没有什么可怕的竖井、无底的深渊,或是无限冗长的绳索。难道我不正在斯芬克斯近旁的入口神庙里么?我无助地躺在这里的那会儿,那些鬼祟的阿拉伯人是不是已经悄悄溜了进来?不论如何,我必须摆脱束缚。我要挣脱绳索站起来,拿掉塞嘴布与眼罩,用眼睛去捕捉从任何光源露出的点点微光。我甚至乐意与那些邪恶而奸诈的仇敌们打上一架!
起先,混战的双方似乎都不欢迎我的干涉。但是,我的坚持最终换取了他们的休战。他们阴沉而好斗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打理好自己的装束;接着,几乎是在突然之间,他们摆出了一副在乎自己尊严的模样,定下了一个关乎荣誉的奇怪约定——不久之后,我便从他们那里得知这是一个在开罗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习俗——约定的双方会在最后一个夜间观光客离开许久之后爬至大金字塔的顶端,然后通过一场午夜拳击赛来解决他们之间的争端。每一位决斗者都能召集一位助手,而整场格斗将在午夜开始,依照最文明的方式,按回合进行。这一计划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首先这场较量肯定独特罕见又引人入胜;其次,光是想想于后半夜登上那座古老的石头建筑、在亏缺的苍白月色中俯瞰着充满古老风情的吉萨高地时所能看到的景象,就足以耗尽我的每一分想象力了!于是,我向阿卜杜勒提出了要求,接着我发现他非常乐意将我召集为自己的副手;然后,整个前半夜我一直陪同着他前往城镇里那些最为无法无天的地盘,进出各式各样的贼窝赌窟——主要是那些位于以西结区东北面的地界。阿卜杜勒在这些地方一个接一个地挑选组建出了一伙强大而又有着同样目的的恶棍,并将他们当作了自己拳击比赛时的靠山。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摆脱这些累赘,但这肯定会比我在公开表演时花的时间长。因为我此刻受了伤,精疲力竭,而且之前昏迷的经历也让我感到无比虚弱。当我最终重获自由,摘除掉眼罩与塞嘴物的阻隔,并深深吸入一口凛冽、潮湿、泛着邪恶香味但也变得更加可怕的空气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痉挛,疲惫得无法立刻行动了。于是,我躺下来,试图暂时花一点时间伸展自己被弯曲与碾压过的躯体,同时睁大眼睛捕捉任何可能的光线,期望能从中获得些许自己所处位置的暗示。
那天晚上,与我们一同旅行的几名成员在白天繁重的活动后都有些疲倦,所以我一个人跟着阿卜杜勒·里斯外出散步。我们穿过了如画般别致的阿拉伯人居住区。虽然曾在白天看过这里的景色,但我更愿意细细品味这些沉浸在暮色中的小巷与集市——尤其当厚重的阴影以及圆润的灯光交错照映在它们那迷人的魅力与奇妙的幻影之上时。当地居民聚集而成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疏,但是当我们在苏肯纳贞——或者说铜匠集市上——遇到一伙狂欢作乐的贝都因人时,四周再度变得吵闹和拥挤起来。他们的领头人,一个蓄着浓密胡须、傲慢地竖着土耳其帽的年轻人注意到了我们;而且显然认出了我那位能干、但却无比傲慢、举止轻蔑的向导。那位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善意。我想,或许,他被向导脸上那种古怪的像是斯芬克斯式的蔑笑表情给激怒了——我也时常生气又好笑地注意到向导的这幅神情;或者,他也可能不喜欢阿卜杜勒那种空洞而阴沉的声音。不论如何,辱没先祖的言语交锋开始变得激烈而又尖刻起来;不久,阿里·西枝——我听到陌生人在不用其他诨名的时候这么叫他——开始用力拉扯起阿卜杜勒的长袍来。这个举动很快遭到了反击,进而演变成了猛烈的混战。参战两方扔掉了他们虔诚珍爱着的帽子,倘若我没有介入并拉开双方的话,这场争斗甚至有可能发展到更加惨烈的境地。
渐渐地,我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力量与灵活,但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当我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凝视四周时,却只能看到一片乌黑的虚无。就像我被遮着眼睛时所猜测到的一样,这是一片旷阔的黑暗。我试着活动自己那穿在撕破的裤管里、被凝结的血痂包裹起来的腿脚,发现自己还能走动;然而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显然,我不该随意走动,因为那可能会径直远离我应该寻找的出口;所以我停顿了下来,开始留意那股我一直能察觉到的、冰冷的、腐臭并泛着碱石味道的气流。我意识到它的来源可能是深渊的出口,因此便努力追踪着这一点点地标,不断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