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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个夏日的夜晚,伴着远方隆隆的雷声,我熄火下了车,和两个带着武器的伙伴徒步走过风暴山最后一段遍布土丘的地带。手电筒的光束从前方高大的橡树林间隙中穿过,照射在树后幽灵般隐现的灰色墙壁上。在这个病态的夜晚,在手电筒微弱单薄、来回晃动的光亮下,那座箱子似的巨大建筑以隐晦的方式示意它与引起人们惊恐的事物有关。但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们也无法揭示其间的联系。但我并没有犹豫,因为我是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到这里来验证一个想法。我认为,是雷声把死亡恶魔从某个可怕的隐秘处所召唤了出来。不管那恶魔是一个实体,还是虚幻的瘟神,我都要会一会它。
我尽快回到了扬·马登斯的坟墓,在我此前挖过的地方又徒劳地挖了下去。塌陷带来的影响不小,把地下通道的痕迹都抹去了,雨水也把大量泥土冲进了我此前挖掘的坑洞里,我已经无法判断自己那天到底挖了多深。我还到那个死亡生物被烧的遥远村舍走了一趟,这是一趟艰难的旅程,我的收获远远抵不过我为之付出的辛劳。在那间命中注定要被毁灭的村舍的灰烬里,我找到几根骨头,但很明显都不是那个怪物的。棚户居民们说那个东西只杀死了一个人,但我判断他们所说有误,因为除了一个完整的人类头骨之外,那里还有一些骨头的碎片,可以肯定它们属于另一个人的头骨。虽然人们看到那个怪物快速坠落了下来,但没有哪个人能说清那生物是个什么样子。那些在一瞥之间看到它的人只是简单地把它称作恶魔。我检查了它掉落之前潜身其上的那棵大树,但没能看出任何特别的痕迹。我也试过去黑暗的森林中寻找它的踪迹,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实在是受不了再看到那些粗大得有些病态的树干,也受不了那些巨蟒一样的树根先是在地上恶毒地扭曲盘踞着,而后才将身躯没入大地。
搜索展开的第二天,这件事已经被各家报纸全面关注了,风暴山上上下下都是它们的记者。他们十分详尽地描述了这次事件,又做了许多采访,把当地老奶奶口中流传下来的恐怖事件的历史也一同报道了。对于恐怖事件,我称得上是个鉴赏家。这次事件最初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关注了一下后续报道,但一周之后,我从中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氛,令我为之心动。因此在1921年8月5日这天,我同那些蜂拥而来的记者一样,在莱福茨科纳斯的旅馆登记入住了。莱福茨科纳斯是离风暴山最近的一个村庄,也是调查者们公认的大本营。抵达之后,我一直忙于对事件进行详尽地调查。直到三周后,那些记者终于散去了,我才得以放开手去进行一次可怕的探究。
下一步,我要更加细致地重新检查那个曾经死了很多人的废弃村落,那也是亚瑟·门罗曾经看到了什么东西,却再没有命活着把它讲出来的地方。尽管我此前一无所获的调查已经十分细致了,但我现在又有了新的信息要去验证,经历了那次可怕的墓穴爬行后,我相信那个可怕的怪物在生长的过程中,至少有一个时期是生活在地下的。这一次探索是在11月14日,我的搜寻区域主要集中在锥子山和枫树山上那些能够俯瞰那个不幸村落的山坡上,尤其是对枫树山上发生过山体滑坡区域的松软泥土,我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虽然出事地点距离马登斯公馆超过三英里远,但是情绪激动的村民们还是一下子便将这次恐怖事件与闹鬼的公馆联系到了一起。州警对这种说法比较怀疑,只是到马登斯公馆随便调查了一下,发现它已经完全荒弃了,就没再管它。乡镇上的民众却把那个地方彻彻底底搜查了一番,把屋子里每样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又在池塘和小溪中来回翻搅,还掀倒了灌木丛,就连附近的森林也仔细搜寻了一遍。但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降临此地的死亡除了杀戮本身,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下午的搜寻什么也没有发现。黄昏降临时,我站在枫树山上俯视那个村落,又顺着峡谷看向那一头的风暴山。绚烂的落日过去后,一轮圆月升了起来,银色的洪流倾泻在平原之上,照亮了远方的山坡和到处隆起的古怪矮丘。这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平和景色,但我对此却充满了厌恶之情,因为我清楚这样的景色背后隐藏着什么。我厌恶那面带嘲讽的月亮,那假作良善的平原,那溃烂生疮的山岗,还有那些险恶的土丘。在我看来,这里所有的事物都被恶心的传染病感染了,它们与某种隐秘的扭曲力量结成了邪恶联盟,并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清晨,市民与州警跟随着战战兢兢的山民,来到他们所说的死亡降临之地。死亡确实在那里。棚户居民的一处村落在遭到闪电击打后,地面发生塌陷,毁掉了几间散发着恶臭的棚屋。除此之外,一同被摧毁的还有一些活物,与之相比财产损失根本不值一提。在灾难现场居住的大概有75名居民,现在一个活人也看不到。凌乱的地面上满是鲜血和人体残骸,再清楚不过地显示出他们曾被恶魔用爪牙蹂躏过,却没有明显可见的踪迹从屠杀现场离开。人们很快达成一致,这是某种可怕的动物所为。当时没有一个人旧话重提,认为这次神秘的死亡事件只不过是常见于堕落社区的肮脏谋杀案。直到人们发现,现场发现的死尸比预计的死亡人数少了大概25人,才又提出这种说法。即便如此还是很难解释,这25人是如何杀死两倍于自身数量的人的。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夏日的夜晚,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在身后留下一座死村,尸体都被毫不留情地摧毁、嚼碎、撕裂了。
过了一会儿,当我心不在焉地凝视月光下的种种景物时,我的目光被地貌呈现出的某种特征吸引了,地貌的类型和分布看起来有些异常。我对地理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了解,最初只是对那片地区的古怪土丘和山岗有些感兴趣。我注意到,它们在风暴山四周分布的范围很广,不过从数量上来看,平原上的还是比靠近山顶处的要少很多。这种分布无疑是由于在史前时代,冰川对地貌鬼斧神工般的神奇改造在山顶遇到的阻力更加微弱才形成的。此时,月亮已然低垂,月光照耀在土丘上,在土丘背后投出长长的古怪阴影。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这些土丘所形成的各种点线排列,与风暴山的山顶有某种特别的联系。那个山顶绝对是一个中心,一座座土丘串成行或列,以山顶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并无一定之规,就像是病态的马登斯公馆向四周伸出了不可见的恐怖触手。不知为何,触手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寒战,我停下来分析自己为何认为这些土丘是冰川运动产生的现象。
将我引到事发地点的是一场恐怖事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充满了不祥的气息,证实了山地居民间流传的最为狂野的传说。一个夏日的夜晚,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雷雨过后,一个惊惶逃窜的棚户居民打破了乡村的平静,那绝不是单纯看到幻象所能引起的惊恐。可怜的当地人成群聚在一起,发出尖叫与哀鸣,他们确信无疑,那不可名状的恐怖事物已经降临到他们头上来了。他们还没有见到它,但却听到了从一处小村子里发出的嚎叫,他们一听便知,死亡已经潜入到这里来了。
我越是分析,越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对。基于地表的景象以及我在地底的经历,我脑海里逐渐形成了古怪可怕的类比,与我此前开放的想法完全不同。当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正用狂乱的语气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我的上帝!……那些鼹鼠丘……这该死的地方一定像个蜂巢……有多少……在公馆的那个晚上……它们先是带走了班尼特和托比……从我们的两边下手……”我扑向离我最近的一座土丘,发疯一样挖了下去,我不顾一切地挖着,颤抖着,却又像是在经历一场狂欢。我不停地挖着,直到最后,我无处安放的情绪随着高声尖叫释放了出来,我挖到了一个隧道,或者是地洞,它就和我在那个可怕的晚上爬过的隧道一模一样。
在这片边远蛮荒的林区之外,没有人相信过这些彼此不同又互相矛盾的故事,这些故事用不合逻辑、荒诞不经的语言描述了一个无人窥见过全貌的魔鬼。但是对于马登斯公馆闹鬼这件事,当地所有的农夫和村民都深信不疑。在棚户居民讲述的一些格外生动形象的故事传出去后,有些调查者也曾到那栋建筑中去一探究竟,却什么闹鬼的证据也没有发现,但当地历史却不容人们对此有所怀疑。祖母们一代又一代讲述着关于马登斯幽灵的怪诞传说,关于马登斯家族本身、关于他们家族古怪的异色瞳遗传、关于它有悖人伦的漫长历史,还有使它受到诅咒的那场谋杀。
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手里拿着铁锹,惊恐地跑过月光照耀下、土丘清晰可见的草原,又穿过陡峭山坡上闹鬼的森林地狱。我一路蹦着、跳着、叫着、喘着跑向可怕的马登斯公馆。我记起自己毫无理性地把荆棘满覆的地下室各处都挖了个遍,只为了找出由邪恶的土丘形成的小天地的核心或中心在哪里。然后我还记起,当我偶然间发现那个通道时,我是怎样地放声大笑。通道的洞口开在那个古老烟囱的底部,洞口周围野草丛生。我身边正好带着一根蜡烛,在烛光照耀下,野草投下了诡异的阴影。我不知道在这地狱般的蜂巢里面还留下了什么,潜伏着、等待着雷声将它唤醒。已经有两个被杀死了,也许它们就此全完了。但我仍抱有熊熊烈火般的决心,要一探这恐惧最深处的秘密。我此时又回到了过去的想法,认为这恐惧是有形的实体生物。
潜伏的恐惧盘踞在废弃的马登斯公馆中,人们对这座公馆避之不及。公馆位于风暴山山顶。这座山山势虽高,却是缓缓升起,由于时常受到雷雨侵袭,便得了“风暴山”这个名字。一百多年来,这栋古老的、林木环伺的石头房子,一直是那些狂野得令人难以置信又极端可怕的故事的主题。故事讲述了一种会在夏季出没,天罗地网般无声潜入的死亡。住在棚户里的人一面抽泣,一面仍执着地讲述恶魔会在夜幕降临后抓捕孤身旅人的故事。恶魔不是把旅人掳走,就是把他们啃咬得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肢体。人们有时也会窃窃私语,说有血迹一路延伸到了远处的公馆。有人说,是雷声将潜伏的恐惧从它的居所召唤了出来,另一些人却说,那雷鸣本身就是它的声音。
到底是立即独自一人带着手电筒探索这条通道,还是试着召集一群棚户居民与我一起探索,就在我为此犹豫不决时,一阵疾风从外界突然刮了进来把我的蜡烛熄灭了,将我留在一片漆黑之中。上方的裂隙和孔洞中不再有月光透射进来,我清楚地听到了不祥的隆隆雷声越来越近,心中感到宿命难逃,充满了警觉。种种联想混成一团占据了我的大脑,我不由得摸索着退到地下室最远的角落里,但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烟囱底部那个可怕的洞口。闪电穿透了外面的森林,照亮了墙壁上方的裂隙,我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瞥见了破碎的砖墙和病态的野草。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被恐惧与好奇占据着心房。这场暴风雨会唤来什么?或者说,这里还有什么它能召唤的东西留下来吗?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我在一丛茂密的植物后面隐下身形,我可以透过植物看到那个洞口,但外面看不到我在这里。
恐惧在风暴山已经潜伏了一个多世纪。那场大灾难使这片地区首次成为万众瞩目之地,我就是从报纸上读到了相关报道。这地方是一块偏远孤寂的高地,坐落在卡茨基尔曾被荷兰文明短暂渗透过的那片地区。荷兰文明未能在此留下多少痕迹便消退了,只在身后剩下几栋荒废的公馆和一群堕落的棚户居民,他们可怜的小村子散落在几处孤零零的山坡上。在州警设立之前,极少会有正常人到访此地。即使是现在,也罕见州警到此巡逻。恐惧可以说是邻近村庄间流传的一项古老传统。这些可怜的混血杂种有时会离开自己居住的山谷,用手编篮子去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因为他们不懂得怎样制作,也不懂打猎和养殖。在他们的简单交谈中,恐惧就是核心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