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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带着绿萝离开石室，进入一条地道。顺着里面向上延伸的台阶走了几百丈，有一个铁质的坐笼，笼子顶上是粗大的缆绳，法雅坐了进去，示意绿萝也进来，然后关紧门，一摇铃铛，缆绳瞬间绷直，坐笼缓缓升起，顶上是一条笔直的隧道，有如一口井。坐笼的边缘摩擦着石壁，发出嘎嘎的刺耳声，绿萝不禁捂住了耳朵。
他这么结结巴巴的说话，猛然便让玄奘想起往日的时光，那时候，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来历，一直这么结结巴巴的说，后来身份暴露后开始说的流利，玄奘反而有些不习惯。可这次，他再也不是假装了。
这一瞬间，法雅的胸中也是火热火热，只觉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他禅修五十年，一颗心早已如枯木顽石，可这时眼见得平生大计即将成功，也是浑身亢奋，就有了卖弄之心，想带着绿萝去见识见识这桩天上地下从未有过的大手笔，大计划。
“不会的！不会的！”玄奘手忙脚乱地撕开他的衣服，打算替他止血，这么一摸，汩汩而出的鲜血瞬间沾满了两手。
“你爹爹……”法雅犹豫了，半晌才道，“你爹爹眼下正处于一生中最关键的刹那，成，则万事顺遂；败，则万事皆休。也罢，”老和尚眼睛里散发出璀璨的光彩，“老衲就让你亲眼见证这世上最伟大的神迹！和这桩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计划！”
“我知道……我要……死了……”波罗叶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宁静的神色，“法师……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内疚的事……就是……欺骗了你……”
“他果然不了解我……”绿萝凄然一笑，道，“带我去见爹爹吧！我已经……那么多年没见过他了。”
“没有，没有！”玄奘泪如泉涌，抱着他嚎啕痛哭，“你是为了自己的使命，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法雅苦笑：“你爹爹太过执拗，他认为玄奘骗了你，执意要杀了他。可是老和尚受人之托，却必定要保住玄奘的性命。于是我俩就打赌，让你来裁决，杀他还是不杀他，自己决定，老和尚可没干涉分毫。”
“可是我……欺骗了僧人……死后会下……泥犁狱……”波罗叶呵呵地苦笑，“会……投生到畜生道……”
“那你为何还要我杀他？”绿萝质问。
“不会！不会！咱们是朋友，我愿意你骗我，我很高兴。”玄奘哭道，“我会日日念那《地藏菩萨本愿经》，让你不会受任何苦，让你来日重新为人，回到故乡，做个高贵的婆罗门！”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远大的目标丧失眼前的幸福。”法雅道，“很不幸，你爹爹的错误在于，他把你看作和他一样的人。其实老和尚早知道你不会忍心去杀玄奘，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无论对你，对老衲，都是如此。”
波罗叶眸子里光彩一闪，却反驳道：“我……不做……婆罗门，我要做……刹帝利……”
绿萝霍然抬头，只见法雅一脸怜悯地站在自己身边。绿萝擦了擦眼睛，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好好，咱们就做刹帝利！”玄奘心中悲苦，喃喃地道，“我他日西游天竺，见到你们的戒日王，会让他恢复你父亲的荣誉，让你的家族因为你而荣耀！”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看来最不了解你的人，其实是你父亲呀！”
“真的……”波罗叶精神一振，紧紧抓着玄奘的手，双眸里充满了期冀。他们家本是中天竺的吠舍商人，只因被人诬告私通南天竺，向敌国贩卖军械，戒日王震怒，将他们家族抄没，所有人贬作贱民。波罗叶的父亲带着他辗转逃亡，经西域来到中原。
玄奘身形一停滞，随即被波罗叶扯了出去。绿萝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忽然伏到坐榻上失声痛哭。
父亲虽然病故，但家族那悲苦的命运一直是波罗叶心中永恒的刺，他知道玄奘要去天竺，更相信玄奘的魅力，如今有了这个承诺，如何不欢喜。
绿萝在背后哽咽道：“要走，你便走吧！难道你当真以为我忍心杀你么？”
“拜托法师……”波罗叶的眼中缓缓沁出泪水，紧紧抓住玄奘的手不愿松开。
波罗叶狠狠地拉了他一把，两人并肩朝来时的地道走去。
玄奘泪流满面，波罗叶眼睛里的光彩慢慢丧失，忽然间他手一紧：“法师……”
“如果你要杀我，只管在背后给我一箭。”玄奘苦笑，“杀我，是为了救你父亲，贫僧不会责怪你的。”
“贫僧在！”玄奘急忙把耳朵贴在他嘴唇上，只听波罗叶睁着无神的眼眸，喃喃道：“法雅所行……恶则恶矣……于人间……实有大功德……法师可……可自处……”
无穷无尽的泪水终于在绿萝的脸上磅礴而出，她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法雅临走前，特意把她那张角弓放在她身侧，绿萝触手就能摸到的地方。绿萝却看也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