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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呢?”李世民怒极。
这下裴寂恼了,知道两人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其时刘文起家中闹鬼,刘文起请来巫师,夜间披发衔刀,作法驱除妖孽。裴寂便收买了刘文静一个失宠小妾的哥哥,状告刘文静蓄养死士谋反。
“臣并无逾礼之处。”赵元楷道,“因是我朝两代帝王首次巡狩河东,并无先例可循,一应事宜,臣只好以前朝为准。陛下令不得扰民,臣也不敢大肆惊扰地方,一切以简朴为上。”
李渊当了皇帝之后,论功劳,以裴寂为第一,刘文静为第二。刘文静才华高迈,但心胸并不宽广,对裴寂地位在自己之上大为不服,每次廷议大事,裴寂说是,他偏要说非,裴寂说非,他就一定说是。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直到有一次,刘文静和他的弟弟刘文起喝酒,都喝醉了,拔刀斫柱,大叫:“必当斩裴寂耳!”
“前朝……”李世民鼻子都气歪了,“你把朕当成了隋炀帝?炀帝南巡,数百万民夫挑挖运河,你是不是也要在这山间凿一条运河给朕来运龙舟啊?炀帝不恤民力,导致天下大乱,你是不是也想劳民伤财,让天下百姓朝着朕的脸上吐口水啊?”
刘文静,在裴寂的心里绝对是一根插入骨髓的刺,他生前如此,死后更是如此。李渊任太原留守时,刘文静是晋阳县令,和裴寂相交莫逆,两人共同策划了李渊反隋的大事。所不同者,刘文静是李世民的死党,而裴寂是李渊的发小。
赵元楷没想到皇帝居然开始上纲上线了,当即魂飞魄散,扑通跪倒:“臣断无此心!”
群臣一片漠然,或是怜悯,或是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一言不发。裴寂乞怜地看了那老和尚一眼,老和尚面容不变,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裴寂浑身是汗,偏偏当事人是自己的女婿,不好辩解,只好拼命地朝长孙无忌使眼色。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陛下,此事也不完全怪赵刺史,太上皇和陛下都没有巡视过河东,尤其是陛下即位三年,还不曾离开京畿道巡狩,地方官也没有接驾的经验啊!赵刺史为人中正,虽然对礼法遵得有些拘泥,却也不至于敢劳民伤财。”
裴寂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这满天满地的山河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心中只是翻来覆去转着一个念头:“陛下……好狠。他提起刘弘基的用意原来在此……他终于要对我动手了……”
李世民气哼哼的,指着赵元楷道:“朕巡幸河洛,经过数个州,凡有所需,都是官府的物资供应,不敢动用民间一分一毫。你让满州耆老无辜受寒朕就不说你了,你饲养的羊、鱼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百姓家中征集的?你雕饰庭院屋宇,花的钱哪来的?不是库银便是民脂民膏!你用来装饰城楼的丝绸绢布和民夫哪来的?你上缴的庸调都有定数,你敢克扣上官?还不是从民间再度征集?此乃亡隋弊俗,我朝怎么能沿袭?”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文静……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人功劳盖天,罪也难恕,回去……也议一议吧!”
赵元楷羞惭不已,磕头道:“臣……理会陛下的苦心了。”
一听“刘文静”这个名字,杜如晦、长孙无忌和魏征都沉默了。
李世民随即做出处理,免去赵元楷晋州刺史一职,令官府以原价补偿从民间征集之物,同时命杜如晦发文给沿途州县,以此为鉴。
“是呀。”裴寂无奈地道,“臣当年和刘文静一起率军围困蒲州城,牵制屈突通呢。正是蒲州城太过于牢固,一直打不下来,陛下才献策分兵,和太上皇一起从龙门渡过黄河,进入长安。”
李世民在晋州呆了两日,视察了周围的民生,还算满意,知道这赵元楷倒不是一味昏庸,心里算解了点气,离开晋州之日,特意邀请裴寂和长孙无忌同乘龙辇。
裴寂的心里却猛地打了个突,还没回过味来,李世民含笑问他:“裴卿,朕记得当年你没有随朕走龙门这条线吧?”
裴寂受宠若惊,再三辞让,这待遇可不是常人能享受。连房玄龄、杜如晦这两个心腹重臣也只是有事商议才会受到同乘龙辇的礼遇,平日里也就长孙无忌能享受到。
“陛下仁慈。”长孙无忌和魏征一起躬身施礼。
李世民命长孙无忌将他拉上来,笑道:“裴卿乃武德朝的第一重臣,无忌也对朕忠心耿耿,同车参乘,除了你,谁还有这资格?”
但魏征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刘弘基的好,李世民也不禁幽幽而叹,摆了摆手:“玄成说的是,让弘基官复原职吧!”他轻轻抚摸着城墙,“朕看到这城墙,就想起当日和太上皇并肩作战,直渡龙门的往事,那些人,那些事,有如走马灯一般在朕的眼前转。是啊,玄成说的是,贞观便是澄清天下,恢宏正道。这样吧,回京之后,把那些犯了事的臣僚的罪名重新议一议,力图不掩其功,尤其那些曾经为我大唐天下出过力的将士,能给他们留个身后名是最好。”
裴寂的汗又下来了,这回甚至比太平关那次惊怖更甚。李世民这话从字面上理解,是推崇他,可潜台词,裴寂听得很清楚:“你是太上皇的人,无忌是我的人。”
刘弘基其实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只不过玄武门之变后,义安郡王李孝常怒骂李世民是谋朝窃位,起兵造反,令他极为震怒。私下里就对刘弘基觉得不满,你我感情如此之深,你却私下里和这个反贼结交,一时恼怒,才处置了刘弘基。
“唉,这次朕处理了元楷,裴卿也莫要往心里去。”李世民叹道,“我朝草创,根基不深,民间凋敝,若是地方官不体恤民力,倾覆之日不远啊!”
李世民哑然了。
“陛下处理的是,臣怎么有丝毫怨言?”裴寂小心道,“臣这些年来深知我朝之艰难,仅仅粮食,若非前隋留下的几座大仓,单靠州县的地租,根本是入不敷出。百姓之力有如火山,一旦逼压过甚,强大如前隋,也是朝夕间覆亡。前车之鉴,臣怎么敢不竭尽小心。”
“陛下,”魏征忽然正色道,“我朝年号贞观,何谓贞观?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故曰贞观。陛下即位三年,自然当澄清天下,恢宏正道。从大业七年到如今,十七年乱世,天地有如烘炉,淘汰了多少英雄人杰,有些固然是罪无可恕,有些却是适逢其会。陛下改元贞观,自然当开张圣听,对人物功过重新臧否。臣以为,刘弘基被褫夺爵位,并非是因为他罪大,而是因为陛下待他情深,恨之情切。任君治天下,不重法度,而耿耿于私情,可乎?”
“裴卿说的好啊!”李世民对裴寂的执政能力一向欣赏,在他看来,宰相这个位置不见得非要你多能干,但一定要能协调好满朝上下的关系,使大伙儿凝成一股绳。裴寂在这方面能力是非同一般,“元楷这人,虽然还是尽忠职守,却有些泥古不化了,受前隋的官风熏陶过甚,朕罢了他,也是让他好好反省一番。朕已经下旨,命蒲州刺史杜楚客来晋州任职。”
刘弘基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李世民还是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时,就和刘弘基亲热到“出则连骑,入同卧起”的地步。贞观元年,李世民刚刚即位,义安郡王李孝常叛乱,刘弘基平日和李孝常来往密切,给牵扯了进去,李世民火速平定了李孝常,却对刘弘基恼怒无比,下令撤职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