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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合十道:“使君心中自有佛性,能克制嗔毒,怎么谈得上懦弱?”
“他处置我们?”波罗叶一脸不忿,大声嚷嚷着,把弯刀又压在了崔珏的脖子上,“虽然被困在地底,哼,我就不信你不出去。你能出去我们也能出去。”
崔珏忽然呜咽了起来,泪痕满面,眼中尽是浓浓的柔情:“可是我却为了自己的事业抛弃了她,让她孤儿寡母衣食无着,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她改嫁,我不恨她,真的,纵令树下能攀折,白发如丝心似灰。可是我却受不了那个死胖子睡在她的身边!我几度提剑想杀了他,可是……一想起我已经不是她们在这个世上的依靠,我是个必死无疑的人,这个死胖子死了,她们从此就孤苦伶仃,饥寒交迫,我就下不了手!法师,你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么?”
玄奘苦笑,凭崔珏的深沉和智谋,哪里有这么简单。
“唉,昔日干城,谁能想到后来会当成了我与优娘偷情的捷径呢?”崔珏苦笑不已,“可是我心中实在受不了那种煎熬,如果不去见见优娘,不去见见绿萝,我真的会自杀的。于是在一年前,我在一个深夜,从密道进了后衙,我用五识香迷倒了所有的人,进了她的卧房。郭宰那个死猪就睡在她的身边,我当时又嫉又恨,又是后悔,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十几年前,我们在成都锦里相遇,那时候她还是个豆蔻未开的小姑娘,在一次宴饮中,我的那篇诗文牵动了她的芳心,从此她义无反顾,跟着我来到河东,居住在山中,生儿育女,洗衣做饭……”
崔珏看也不看波罗叶,含笑盯着玄奘:“你们俩嘛,波罗叶是必死无疑的,他是不良人,我总不能让他给魏征去通风报信。至于法师你嘛……你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
可为何他就对崔珏这般苛待呢,把这个才华满腹的年轻人丢在霍邑,让他老死任上?
“哦,为何?”玄奘笑了,“杀一人是杀,两人也是杀,为何不能杀贫僧?”
玄奘默然,李渊用人唯亲是出了名的,就像崔珏说的那次,裴寂打了败仗,几乎丢了整个河东道,结果李渊对他更好了,有人诬告他谋反,李渊竟派了自己的贵妃去裴寂家中慰问。武德六年,裴寂要告老还乡,李渊不但不准,还派了尚书员外郎每天去裴寂家里值守,怕他走了。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杀你。”崔珏叹了口气,“我总要遵守诺言吧?”
“大个屁!”崔珏恶狠狠地道,“刘武周、宋金刚南侵那次,几乎打下了大半个河东,李元吉丢了太原狼狈而逃,照样是齐王;裴寂在度索原大败,依然被宠信;姜宝谊兵败后被杀,还追封为左卫大将军。我呢,虽然丢了城池,却打败了宋金刚,全县百姓无一死亡。最后怎么样呢?功过相抵,依然是霍邑县令!哈哈哈——”
玄奘心神一动,急忙道:“难道是长捷?”
“乱世之中活无数人性命,使君功莫大焉。”玄奘合十赞赏。
“我呸!”崔珏忽然大怒,“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这个败类、懦夫、无耻之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跟那个人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当初我们也算瞎了眼睛,千人万人里居然选了长捷这个王八蛋!”
“那条地道是我在武德元年修建的。当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反击围城的敌军,那时候大唐刚刚建立,可李渊起家的河东并不平静,刘武周占据河东道北部的马邑,时时刻刻想着南下,霍邑是南下的必经之路。为了防止宋老生事件重演,我就在霍邑修筑了地道,县衙内有三处可以通到城外,如果城池被敌军围困,我就可以从地道出奇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崔珏笑了笑,“这条地道作为军事用途我只用了一次,宋金刚犯境那次,我率领三百民军发动夜袭,杀了他上千人。宋金刚号称无敌,却看着我大摇大摆地带领全县的百姓撤入霍山也不敢追击。”
听着他大骂长捷,玄奘的脸上也不好看。比较一母同胞,你骂他王八蛋,贫僧我算什么?不过他对崔珏这么恨长捷倒有些惊奇,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奘抱歉地一笑。
“长捷可还活着?”他急切地道。
“如果我再不出去,再不见我的爱妻爱女,只怕会活生生地死在地底。”崔珏平静了一下,慢慢地道,“终于有一天,我离开兴唐寺,从土地庙的地道潜入了县衙后宅……”他横了玄奘一眼,“那条道你们知道,今夜刚刚跟踪我去了一趟。”
“活着!”崔珏恨恨地道,“怎么没活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厮的日子舒坦着呢。算了,不说他了……”崔珏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直视着玄奘,“你还是会死的,只不过杀你的另有其人。”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了,那时候我每天自残,用利刃把自己的身体割得鲜血淋漓……”他呆呆地撸起袖子,玄奘和波罗叶吓了一跳,只见他的胳膊上到处都是伤痕,纵横交错,宛如丑陋的蚯蚓。看那伤痕的长度和深度,这崔珏当时只怕死的心都有,割得真是够狠的。
“是谁?”玄奘神色不动。
崔珏哈哈惨笑,眼中泪水横流:“我呀,就在这兴唐寺的地底下等呀,等呀,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等了一个皇帝,又一个皇帝……你想想,我抛弃了人世间的一切,就是为了发动这个计划,搏一个青史留名,可为何就那么难?活着无法封王封侯倒了罢了,连死了都完不成自己的心愿吗?那时候,我彻底绝望了,几乎想一头撞死在地底的岩石上,皇帝换成了李世民,我们原本的计划完全作废,面对着一个陌生的,我们完全无法掌控的皇帝,这个计划毫无疑问是要作废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换来了什么?连相濡以沫的妻子都做了他人妇,日日夜夜被那个粗笨愚蠢的肥猪凌辱,我心爱的女儿爹死娘改嫁,昔日令她自豪的崔氏家族从此与她再无瓜葛,每日没人疼,没人爱,我心中是什么感受啊?”
崔珏不答,可惜地看着他,喃喃道:“前途无限,何苦犯戒?”
“哼,”崔珏撩起僧袍,擦了擦手指上的鲜血,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是想骂我,可是我容易吗?为了胸中的大计,我抛下县令之尊,易容假死,一个人躲藏在冰冷的地下,终年不见太阳,整整七年时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一个人孤零零地苦熬着。我们本来的计划是为了对付李渊,本来策划好武德七年李渊巡狩河东之时就要发动,可偏好那一年突厥人南侵,打到了长安城外,渭水桥边,李渊焦头烂额,放弃了巡狩。于是我们又等,本来确定武德八年发动,没想到他妈的李世民和李建成为了夺位,闹得不可开交,李渊根本没有来河东的心思,到了武德九年,李世民突然发动玄武门兵变,李渊竟然退位了……”
玄奘一头雾水,我犯戒?这怎么讲?
“贫僧乃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