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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寐不禁有些佩服,却笑着摇头不语。
竟然是一首七言诗,汉诗!
玄奘望着入土观音像,淡淡地道:“帝王护法,我佛法昌盛;帝王灭法,我佛法衰微。千年来我佛法始终逃不过这轮回,这是为何?因为由始至终,佛法传播靠的是帝王强权,盛衰在帝王喜怒之间,若是种进众生的心中,植根于灵魂,即使王权如那磨盘碾压,也无法磨灭。所以,贫僧想把这佛法,种进犍陀罗的民心之中。”
玄奘陡然一惊,目光炯炯地望着少年:“你……这诗中之意,你我竟然是旧相识?”
娑婆寐摇头:“老和尚已经在城外观察你几日,说实话,不解。以法师您的口吐莲花,再加上犍陀罗王祖上信仰佛教,恐怕三天两夜就能说服他皈依。你却为何宁愿受那帮愚民的凌辱,也不愿先度化了这犍陀罗王?”
那少年从驼背上取下些瓜果捧在手中,向着玄奘走来,眼中似乎有泪,却笑着:“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河洛山川游已遍,却回烟棹灞原上。”那少年神色迷惘地望着玄奘,低声道,“师兄,多年未见。”
玄奘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贫僧来到王城这几日,虽然举步维艰,却不曾去找犍陀罗王的原因吗?”
玄奘磐石枯井的禅心这一瞬支离破碎,他浑身颤抖,凝望着那少年,仔细想在那眉眼中找到昔日的模样。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想伸手触摸那少年的面孔,只是还未触及,已经泪流满面。
娑婆寐哈哈笑着道:“大乘天啊,你慧眼通天、体察入微到如此地步,连我都心惊,却为何会受那群外道的鸟气?实不瞒你,是戒日王亲自到大雪山来邀请我,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戒日王很清楚,你修的如来正法,可以让世人大彻大悟,成就无上菩提。却不能呼风唤雨,召神驱鬼,号令万物生灵,令众生敬畏、慑服、膜拜。这就是法和术的区别。老和尚我擅长的,恰恰是此法。在这混乱暴虐的犍陀罗城,也恰恰需要此法。”
“圆观!”玄奘喃喃道,“是你吗?”
玄奘沉吟:“是谁请你来的?那烂陀寺还是戒日王?”
“师兄,我说过,只要我今生还能记得你我的友谊,十六年后,我们会在一个末法乱世中相逢。”那少年搂着玄奘,又哭又笑,“未想过,命运竟如此动人!”
“着!”娑婆寐一击掌,“既然如此,老和尚就没有白白来这一趟。”
玄奘摸着他陌生的面孔,脸上流着泪,笑着:“圆观,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玄奘有些迷茫,好半天才慢慢点头,却悠悠长叹。
“按粟特人的计岁,已经十七了。”那少年哭着,“师兄,我今生已经不再叫圆观,我的名字叫作阿罗那顺。师兄叫我那顺就是了。”
娑婆寐大笑:“和戒贤那些人的说法一样,我听得多了。但是大乘天,正或者末,是我佛家内部的纷争,无论如何,到底是佛法。”
“贞观三年,我离开大唐西游之前,曾经到崇贤坊去看你。你们却已经搬走。”玄奘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玄奘淡淡道:“道不同,路不同。贫僧修的是正法,而你修的是末法。”
那顺道:“贞观元年我们便搬走了。粟特人往来丝路,居无定所。所有粟特家的孩子,六岁开始,便要随着商队经商,这十年来,我蝇营狗苟,赚钱谋生,往生之事,大多已经淡忘,只记得当年与师兄的相识、相约。师兄如今名动五天竺,尊号大乘天。我听到,也为师兄开心。”
“看见我,大乘天为何有种戒备之意?”娑婆寐问道。
两人在河边的胡杨下坐下,那顺铺上地毡,摆上瓜果,两人对坐。谈及前世,谈及今生,开心时逸兴如飞,悲伤时相对呜咽。
玄奘沉默,这个他倒真不知道。在那烂陀寺,对此人禁忌颇深。
那顺叹息:“不知道白鹿原上,我的坟茔还在否?”
“说得不错。我就是娑婆寐。”娑婆寐感慨,“事实上,我出身于那烂陀寺。一百岁的时候,因为与戒贤的师父护法菩萨理念不合,离开了那烂陀。但至今僧契犹在,每年的供养都如数给奉。”
“应当还在。”玄奘道,“你说过,几十年后,或许我也会葬在那白鹿原,你还要以瓜果琴声相迎。”
玄奘严肃起来:“他擅长陀罗尼咒术、星象、占卜、护摩火祀、曼荼罗坛法、印契、灌顶、符咒、双修。介于僧俗之间,外人称为仙人。”
“可惜,我们的路已经不同。”那顺道,“师兄注定今生能修到弥勒净土,而我还要在这轮回中打转。这轮回的奥秘,明知深陷其中,也难以舍弃啊!师兄,你我本已殊途,原本不该再续前世的缘分,可是我今生却触动了一桩缘法,纠缠其中,悲伤烦恼,还请师兄帮我!”
“还有呢?”老僧笑吟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