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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荣耀归于神。”拜占庭人道。
玄奘沉吟半天,才叹息一声道:“造化之神秘,又岂是我等凡俗可以触摸?”他顿了一顿,“如你所言,这造物自然便是你们的神了?”
“既然如此,贫僧也想请您代问神。”玄奘问,“贫僧是何物,贫僧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一名拜占庭人走了过来:“谁为雨水分道?谁为雷电开路?使雨降在无人之地,无人居住的狂野,使荒废凄凉之地得以丰足,青草得以发生。雨有父吗?露水珠是谁生的呢?冰出于谁的胎?天上的霜是谁生的呢?”
这个问题要回答也简单,拜占庭人道:“你本是神造物所生的凡俗,从神的怀抱而来,回归神的怀抱而去。”
老者顿时瞠目结舌,这问题竟然是矛与盾,无论如何回答,都会让自己彻底溃败。人群中一时悄无声息,众人都意识到,这名僧人不简单。
“那么贫僧要问,既然能回归神的怀抱,贫僧今生自然是广做善事,崇敬神祇,才会有这福缘吧?”玄奘问。
“你能解众生一切忧愁,是因为众生有忧愁。你能使众生无忧愁吗?”玄奘问。
“那是自然。”拜占庭人道。
“当然没有。”老者道,“我派驱魔、祈福、占卜、招魂,能解众生一切忧愁。”
玄奘道:“既然如此,神为何又会将贫僧从怀抱中推开,投入这污浊人世,受这无穷苦处?”
“有何不可?”玄奘从容端坐,“无论何种教派,皆心系众生,代上苍教化四方,赐给众生福祉。你可有例外?”
拜占庭人哑口无言,他的教派本来就不以解释轮回见长,可一旦交锋,众生的来源与归宿又是必定提及的话题。这时一名波斯人走了出来:“最初,善与恶两大本原并存,思想、言论、行动皆有善恶之分。当两大本原交会之际,巍峨壮观的生命宝殿起于善端,阴暗的死亡之窟立在恶端。世界末日到来之时,真诚善良者将在天国享受神的恩典和光辉,虚伪邪恶之徒将跌落黑暗的地狱。诸位,这僧人分辨不清善与恶,真诚与伪善,当你们和他进行交谈时,容易上当受骗,错误地选择邪恶。”
“做梦!”老者呸了他一口。
“一切皆分善恶?只分善恶?”玄奘问。
“无他,贫僧欲重续佛脉而已。”玄奘道。
“当然,这是神的指示。”波斯人道。
“你这僧人!”一名老者走了出来,指着玄奘道,“这犍陀罗,佛脉已经断了两百年。你来到王城,搞如此大的阵仗,到底有什么目的?”
“贫僧学会了一道咒语,可以令大地分裂为深渊。有一天,贫僧行走在路上,遇见一个孩童,骑在一匹惊马上,冲向另一个孩童。”玄奘缓缓道,“于是贫僧念动咒语,大地分裂,惊马和孩童跌落深渊,另一个孩童安然无恙。贫僧要问,救一人而杀一人,贫僧所为是善,是恶?”
夜色笼罩山冈,工匠们早已散去,玄奘独自坐在荒败的佛塔前,山下灯火摇曳,密密麻麻的人影举着火炬涌了过来,足足有两三千人,将玄奘团团围住。火把的映照下,所有人都面目狰狞,满怀愤怒,操着各地的语言,大声斥骂。
众人都愣了,苦思如何回答。
“嘿!”犍陀罗王冷笑,“佛教早已在犍陀罗断绝了两百年,这个僧人一人一马,带着佛像浩荡入城。若不引起别人的反弹,那倒稀罕了!哼,他自东而来,不消说,自然是戒日王出手了!”
玄奘又道:“若救下的孩童是贫僧的亲人,跌落深渊的孩童是陌生人,贫僧所为,是善是恶?若跌落深渊的孩童是贫僧的亲人,救下的孩童是陌生人,贫僧所为又是善是恶?”
这时,城中大道上,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人,正朝着玄奘方向呐喊、呼喝。有些人举着火炬,有些摇动着图案狰狞的幡,有些则抬着神像。无数人呐喊着,向城南聚集。
这次连波斯人都无解了。众人不服,沉默片刻后,又有人改变话题,继续驳斥玄奘。这一夜,前后三百人,三百个问题,玄奘端坐浮屠塔下,一一驳斥,竟无一人能支撑片刻,往往三言两语就被击败。整个王城都轰动了,无数的百姓、商贾赶来迦腻色迦王寺,听玄奘舌战群道。
“你看。”犍陀罗王指着城中。
宫城上,犍陀罗王已经站了几个时辰,他派遣心腹,将玄奘和诸外道的对答一一禀报,详细到一字一句。犍陀罗王仔细品咂,忍不住将栏杆拍遍:“这个僧人,好生厉害!他到底是何人,可曾打听出来?”
“可臣还是不明白,一个僧人能引发什么乱子?”城卫将军问。
派去旁听的心腹禀报:“属下去找那群送佛像的工匠打听了,说此人叫玄奘。并非天竺人,而是大唐之人。”
犍陀罗王摇头叹息:“此时,我犍陀罗局势太过微妙,伊嗣侯三世率领波斯残族抵达之后,引发三大帝国逐鹿,大食人想通过伊嗣侯三世进入天竺,戒日王想占据我犍陀罗,而吐火罗王也接到西突厥薄布可汗的命令,打算想方设法吃掉这六十万波斯人,壮大吐火罗的实力。只是吐火罗王的军队都已经开赴碎叶城,参与西突厥内部的争斗,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敏感时刻,这个僧人一来,必然会引发一场乱局。”
“玄奘……”犍陀罗王沉吟片刻,脸色立刻变了,“他梵文名字可叫摩诃耶那提婆奴?”
城卫将军不以为然:“一介僧人而已,又能如何?”
“陛下,您知道此人?”城卫将军问。
工匠们开始忙碌起来,几百人一起忙碌,声势浩大。城内的主道上,众人也都在注意着,好奇这个僧人为何携带如此之多的佛像,连犍陀罗王都在宫城上关注。一见玄奘居然要安置佛像,犍陀罗王当即色变:“这个和尚,要惹出大麻烦了!”
犍陀罗王缓缓点头:“十年前,他曾路经我国,往来于吐火罗和西突厥的商贾对其推崇备至,本王本想召见,他却已经渡河东去。三年前听说一个大唐僧人环游五天竺,抵达咱们正南的狼揭罗国,一路击破无数外道,声名赫赫,朕派人延请,却又扑空了。十天前,本王派到曲女城的细作回来禀报,说戒日王召开曲女城辩经大会,一个大唐僧人立论之后十八日无人敢战,上尊号:大乘天。声名震动五天竺。若是本王没猜错,那就是眼前此人了,大唐玄奘,摩诃耶那提婆奴。本王对他仰慕十余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出现在本王的眼前!”
周围的工匠们默默地看着,玄奘站起身,吩咐:“把佛像卸下,安置四周。再帮贫僧打扫出一间石室。各位就可以离去了。”
“陛下,”城卫将军忧虑了,“这位玄奘法师看来身陷险境啊!”
这句预言,这个征兆,让玄奘内心悲凉。他默默地走到观音像前,茫然地望着四周残毁破败的景象,禁不住泪流满面,跪地哭道:“佛陀成道之日,我到底漂沦在何处啊?为何此时才来到这里!”
“绝不能让他有危险!”犍陀罗王断然道,“这个和尚牵涉太大,且莫说戒日王那边,就算是大唐帝国的皇帝陛下,也与此人关系匪浅。更何况,咱们西突厥如今的可汗是薄布,薄布的父亲,上一代可汗阿史那·泥孰与玄奘相交莫逆。甚至连吐火罗王的父亲,上一代吐火罗王呾度设也是此人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