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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日王呆若木鸡,半晌才苦涩道:“原来如此。杀几个无关痛痒之人,朕实在不愿动太大心思,以致纰漏迭出。当时也没想过要瞒着人,能瞒过便瞒了,瞒不过也便罢了。没想到却因此让人怀疑王增之死。”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打断她。莲华夜静静地回忆着,目光虚浮,泪水流淌:“当他的死讯传来,我知道,我这一生结束了。我在殿前生了一堆火,打算引火自焚,随他而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却听见王增在呼喊,他不希望我死,他要我活着,看到杀死他的凶手偿还血债。于是我找到刚刚即位的喜增,告诉他,我想带着设赏迦王的死讯去见他的哥哥,喜增答应了。喜增登基后,立刻发兵曲女城,击败了设赏迦王,成功救回了罗伽室利。随后,喜增和罗伽室利共同执掌穆克里国,又过了几年,喜增将坦尼沙国和穆克里国合并,成立戒日帝国。可是我一直等不到他再次进攻设赏迦王的日子,我剃光了头发,就在冰冷无人的宫殿中等啊,等啊……
玄奘厉声道:“陛下,众生平等,在天上的佛祖和贫僧看来,杀王增与杀工匠一般无二!”
“这时候想起王增,那种恩爱情迷还如在眼前。”莲华夜喃喃道,“我不愿做苏毗国的女王,也不想做一国的王后,我只愿得一痴情挚爱之人,如光阴在侧,呼吸相随,至死不弃。见到王增,我以为找到了这个人,我顶着坦尼沙全国的辱骂,陪伴在他身侧,哪怕不做他的王后,只是一个侍女,也是好的。可是他太傻,他今生只愿爱我一人,他要我做他的正妻,让我随着他荣耀,随着他荣华,分享他在这个世上能给予我的一切。可是,恩爱不过一年,他就远征摩腊婆,被设赏迦王诱杀。”
戒日王也激动起来:“世上之人谁不造杀孽?既然你佛家说一切都是轮回注定,那么我和王增之间难道不是因为前生的宿缘吗?当年,父亲只有我们两个王子,王增醉心沙场功名,我则醉心戏曲诗歌,原本对皇位并无贪念。可是父亲突发疾病而亡,我先赶回国都,大臣们推举我临时摄政。法师,您是僧人,不懂人间权谋贪欲,我一走上摄政的位置,几乎所有大臣和贵族便都将赌注押在了我的身上。王增因为娶了妓女,引来了大臣们的厌恶,再加上我当时年幼,大臣们都觉得主少可欺,扶持一个幼主,远远比扶持一个醉心沙场、强势霸气的君主能带来更大的利益。所有人都在诱惑我,劝我争夺帝位。可是等王增归来之后,我二话不说,将皇帝之位拱手相让,为何?因为那是我亲兄长啊!我们兄弟自幼敦睦,我怎么忍心夺了兄长之位?当时,兄长也察觉出国内的人心向背,他屡次拒绝,要进入山林苦修,最后是在我以死相逼之下才登基的!法师,试问你大唐皇帝可能做到?他们兄弟之间,对皇位可有片刻的辞让?”
“好,我说!”莲华夜深吸一口气,思绪沉入二十多年前的风云岁月。
玄奘默然不语,李世民和李建成的皇位之争,甚至连最初的温情都不曾存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骇然,连婆尼都开始颤抖,他大吼着将所有侍卫赶出室外,两眼通红地望着玄奘。玄奘静坐垂眸,捻着念珠。
“可是,政治就是如此毫无人性啊,法师!”戒日王痛哭,“王增即位之后,对那帮大臣的厌恶日甚一日,而那帮大臣也怕他报复,他们请来很多人劝说我,那些人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情和友谊。比如婆尼,他是我堂兄,也是父王领养的义子,从小对我如同父兄。我那时候才十六岁,他们在我耳边日复一日地说着王增的坏话,诋毁我和王增之间的关系,用王权霸业来诱惑我。等到王增率兵出征摩腊婆,又让我摄政之后,法师,我真的尝到了那种大权在握,一言既出,苍天为之颤抖、大河为之断流的权威。无数人在你面前瑟瑟发抖,无数人终其一生琢磨的就是如何讨你欢心,无数天才的诗人绞尽脑汁写出颂扬你的诗篇。法师,我真的醉了,醉了。我无法想象,当王增出征归来,把这一切统统拿走,那会是什么样子,我真的不想失去了。法师,您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吗?我今生的命运难道不是轮回中的安排吗?如果有真正的罪恶,那这个恶人便是执掌轮回的天道!是它安排了这场毫无人性的谋杀!是它让一个醉心文学、淳朴天真的少年成为谋害至亲的杀手!是它将兄弟亲情逐渐染色,让敦睦之爱变成了凶狠杀机!它为何要践踏人间美好的感情?为何要让这娑婆世界充满惨剧?法师,这天道,比我们人类众生更冷酷,更无情,更残忍啊!”
“没错。”玄奘黯然,“我是说王增。”
“贫僧无法评价天道轮回。”玄奘叹息道,“我只能说,今生虽然注定,却也并非不可阻挡。贪嗔痴三欲,存在于这世上的河流、山川、草木、空气和一切众生间,若你修行自身,三欲自然无法左右你的人生,若你放任心猿意马,自然会被那天道轮回所左右,堕入既定的命运安排之中。”
“你是说——”莲华夜骇然。
“嘿!”戒日王默默地擦干泪眼,摇头道,“朕自幼热爱文学,便是爱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天马行空的畅快和人间爱恨纠缠的情感。若让我抛弃一切欲望,只为躲避命运,那又何苦来人世这一遭?”
玄奘叹了口气,道:“真相不揭穿,你走不出三步,就会再次被人灭口。因为衍罗娜之死的背后,有一场更大的惨剧。”
玄奘摇头不已。
“我不想要公正。”莲华夜流泪,“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人生了,求法师慈悲,让我离去吧!”
戒日王收拾情怀:“好了,法师,您今日跟朕挑明此事,究竟是何意?您肯定也明白,得悉一个君王的秘密,是一桩福祸难辨之事。您冒着大风险,揭穿朕的秘密,想拿这个要挟什么?你说,朕满足你。”
玄奘温和地望着她,说:“莲华夜,贫僧要求这个真相,不是因为好奇,而是这个世上的公正。”
“贫僧不想要挟什么。”玄奘摇头,“莲华夜的上一世既然卷入这件事,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危险。贫僧拜求陛下,让莲华夜和那顺平安离去,安度此生。”
莲华夜望着婆尼,神情中隐约有一种恐惧,紧紧闭着嘴。
“什么?”戒日王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您……您冒着大风险,揭穿一桩惊天秘事,得罪一个帝王,就是……就是为了让一对草芥般的男女活着?”
玄奘叹息道:“二十四年了,时间过去这么久,很多真相都难以钩沉。既然莲华夜在这里,我们还是请她来讲述一下当年的经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