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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超乎意料的过激反应,坂崎不知所措。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兰子被两件事震惊了。

筱山突然冲出来,一脚踹翻盛衣箱,朝坂崎扑过去。坂崎毫无反应。不光是坂崎,兰子和其他人也都木然未动。

“七年前。”

坂崎放声尖叫。

兰子愣了片刻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过世了?什么时候?”

筱山的十根指头深深地扎进坂崎的脸。坂崎拼命想把她推开,但筱山已经疯了,什么都不顾了。筱山的右手拇指插入了坂崎的鼻孔中。坂崎惨叫起来。

“母亲已经过世了。”

“住手!”

“这样啊。你们长得真像,所以我……”兰子用力挤出一丝笑,但其实内心想哭。她还以为找到美奈了呢,还以为能同美奈说话了呢。“我想你应该不知道美奈现在怎么样了吧。”

兰子扑到筱山的背上,试图将她拖走。筱山纹丝不动。这力量太惊人了。她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愈发疯狂地袭击坂崎。

女人又转身面对兰子,两手叠放在身前。“我是她女儿,川上由基美。”

“这里!”

“母……母亲?你是美奈的……”

兰子用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冲了上来。来者穿着全黑色制服,金色和红色的镶边。是女保安。不知是谁叫来的。

出人意料的回答。

“快抓住她!”

女人一下松开了眉头。“啊,您是我母亲的朋友?”

保安戴着防毒面罩。

“嗯……你是美奈吧?川上美奈。”

兰子大惊。

女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要用那玩意儿!)

兰子感觉就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哪位?别装了。是我呀,兰子,仁科兰子。”兰子摘下帽子,将头发捋到耳后,“这下呢?想起来了吗?”

保安从腰间的皮套里掏出一个细长如胶囊的红色罐子,俗称“红香蕉”。

但女人目光冰冷,偏着脑袋问:“您是哪位?”

保安手持红罐,对准了筱山。“放开!”

兰子微笑着等待对方的反应。

兰子放开筱山,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然后,雾状液体就朝筱山的脸喷去。坂崎趁机逃走,也像兰子一样,捂住了嘴。

女人转过头。

只有直接吸入气体的筱山,白眼一翻,踉跄了两步,蹲下倒在了地板上。

兰子强行敛起灿烂的笑容,从背后拍了拍女人。“好久不见!”

飘浮的雾状颗粒,数秒之后就凝结成水滴落下。这种喷雾很难在空气中扩散,所以就算只是很小的争端也会被派上用场。

美奈考上东京的大学,兰子则直接工作。自那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这一别就是大约八十个年头。

“你把我们当苍蝇呀!”坂崎骂道,靠着更衣柜瘫坐在地。她引以为傲的脸蛋儿上血痕斑斑,鼻子周围又红又肿。她眼皮发沉,目光涣散,与其说是暴力惊吓所致,不如说是吸入少量镇静喷雾造成的。

从小学到高中,她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还一起争过男孩子,吵过架,赌气断交。但毕业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儿。

筱山缓缓抬起了眼皮。

川上美奈。

天花板浮现在模糊的视野当中。

一股怀旧的热流涌上心头。

“你醒啦。”坐在床旁椅子上的兰子平静地说。

女人还没有发现兰子。

筱山战战兢兢地动了动眼珠。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一样,她的目光在虚空中扫来扫去,最后停在兰子的脸上。

步子慢下来。

她眨了一下眼。

追到了!

又一下。

追上去。

“仁科小姐,我怎么在这儿?”

那个背影……

“你睡了大概三十分钟。”

找到了!

“这里是哪儿?”

寻找……

“医疗室。”

女人快步从面前经过。泛着光泽的褐色短发,又圆又小的娃娃脸,一笑起来,那双眼睛应该会变成半圆形。这个人我认识。兰子一直注视着对方,但女人根本没有看她这边。不一会儿,女人的背影就融入了人流之中。兰子慌忙站起来,抓住手持智能终端就冲上人行道,在人群缝隙中穿行,刚才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食品厂的医疗室里有六张病床,常备医生、护士各一名。这是劳动联合会的规定。

兰子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会在医疗室?”筱山眉头紧皱。

那张脸……

据说,被“红香蕉”袭击后会短暂失忆。筱山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吧。虽说记忆可以很快恢复,但也有人失忆了一个星期,兰子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

细长的身体,得体的蓝色套装。

“我……”这时,筱山突然深吸一口气。

一个女人正英姿飒爽地走着。

“你想起来了?”

人行道上。

筱山面容扭曲,泪盈盈地看着兰子,呻吟着试图坐起来。

兰子将手指夹着的烟叼在口中,怔怔发呆。在咖啡馆的阳台座位上,有许多人同样在发呆。在政府公报播出之后,这里原本就有的倦怠气氛愈发浓郁了。

兰子一把将她按住。“没事了。”

如果在平时,尽管明知这是电脑合成的声音,自己听着也会流泪,鼓励自己明天努力,但不知为何今天却很烦躁。兰子切断连接,将手持智能终端扔在桌上。

“可是……”

“好友来信”是一种针对劳动意愿衰退者的免费服务。它能随意读取身份卡中的数据,呼唤使用者的名字,说一大堆饱含同情、体贴、安慰的话,并且毫不厌倦、没完没了。

“是那家伙不对。我已经给厂长解释过了,你不会被开除的。”

“兰子,你真的——”

“真的?”

“没事的。你能做得很好。之前就一直做得很好。

兰子微笑着点头。

“我们都需要你。

筱山又躺回床上,长舒一口气,然后沉默不语。

“因为大家就喜欢这样的兰子。

兰子也默默地注视着她。

“因为现在的兰子,这样子的兰子,就是最棒的了。

筱山慢慢舔了舔嘴唇。

“兰子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

“她说的都是真的吧?”

“所以,兰子你并不孤独。

筱山用沙哑的嗓音喃喃道:“我今年一百年了。所以,明年……”

“大家都抱有同样的烦恼。

坂崎说的不错,生存许可期限一到,对本人来说是等于被判了死刑。一年的宽限期也提供不了任何宽慰。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兰子一边。

筱山一如既往地眼珠上翻,从正面注视着兰子。“仁科小姐。”

“我一直都守护着兰子。

“嗯?”

“但是,兰子你不是一个人。

“仁科小姐,你还有几年?”

“人有时候难免这样。

兰子也注视着筱山。“二十二年。”

“是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开心。”

“是吗。还有这么多年啊。”声音中透出些微失望,“我还以为,说不定仁科小姐也同我一样呢。”

“你现在心情低落?”

“一样到一百年了?”

“兰子,谢谢你来寻求我的帮助,我非常高兴。

“看来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或者说,是我的奢望。”

手持智能终端里流淌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音乐。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奢望?”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但心脏的狂跳仍无法平息。将烟叼在口中,青烟袅袅,兰子伸手去拿手持智能终端。点击触控板,接通劳动联合会,调出主菜单中的“好友来信”,从一大排心情选项中,选择了“不知为何情绪低落”。手指夹着烟,吐了一口青烟,将手持智能终端贴在耳边,闭上眼睛。

“因为我不愿意一个人去死,会很不安、很害怕。所以我想,要是有一个能互相打气的朋友在身边,那该多好啊。”她死心般长叹一声,“原来,仁科小姐也不跟我同年啊。”她再次望向天花板,目光不知怎的清澈起来,“看来,我必须得死了。”

兰子点燃了第二根烟。

兰子无言以对。

(其实,我不会在接种刚满百年时就死,因为还有一年宽限期,但即使算上那一年,我也只有二十三年可活了。如果每三个月就转移一次职场,这二十三年应该转瞬即逝吧。我这辈子,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呀?)

筱山挤出一丝笑容。“是啊,法律已经做出了规定。可是,就算法律有规定,是不是就一定得死呢?这部法律本身就是错的,你说对吧,仁科小姐?”

(我也只有二十二年了。)

你在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时候,就已经在保证书上签字了,所以你才能保持着年轻的状态活到现在——兰子知道,说这样的大道理是没用的。这番道理,筱山也明白。

(可是,我也……)

见兰子依然沉默,筱山病态地欢笑起来。“无可挽回了。只能认命了。”

街上又恢复了喧闹,站立的人群又迈开了步伐。似乎也有人面色苍白,也许是《百年法》的第一年适用对象。

她笑着闭上眼。

政府公报结束后是天气预报。

泪珠夺眶而出。

政府告知国民,距离《百年法》实施仅剩一年,呼吁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语言虽然委婉,但表达的内容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兰子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9

户外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不是新闻节目,而是最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政府公报。

不锈钢门是红褐色的,凹陷的部分积满灰尘。门把手周围既没有锁眼,也没有插卡的卡槽,必须通过手持智能终端发送信号才能操控。

兰子也看了过去。

户毛几多郎从夹克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的盒形装置,形状和大小与传统打火机相仿,黑色的盒体上有一个白色的按钮。他对着门摁下按钮。指示灯闪烁红光,数秒后变成绿色,说明锁已经打开。这种装置俗称“大王”,只有搜查人员才被允许携带并使用,能轻松打开市面上一般的电子锁。

静下来的不仅是咖啡馆阳台上的客人,街上的大多数人也停下了脚步,仰望着对面的大楼。

户毛打开门,往里迈出一步。

周围的人突然停止说话,街道被反常的寂静所笼罩。

灯自动亮了。

她要去的是制作店铺贩卖的快餐食品的工厂。兰子已经在那种工厂工作过许多次了,工作内容她相当清楚,没有任何新东西需要学习。在那里工作三个月后,她又得转移到别的职场。不过新职场的工作她也肯定干过许多次了。过三个月再换,就这样周而复始。发送职场通知的媒介最初是明信片,然后是电话,最后变成了电子邮件,但所做的工作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变过。如此过了八十年后,兰子才觉察到这一点。

一道短走廊的前方,是二十平方米左右的一个房间。

“这个地方啊?”

“真扫兴!”

兰子的手指在光滑如镜的手持智能终端表面划了一下,屏幕被唤醒。查看一下邮件,不出所料,劳动联合会发来了一封邮件,告知她后天去上班的职场。

他反手关上门,扫了眼脚下,发现这里的装修是大概三十年前流行的美国风格,不适合脱鞋。于是他穿着鞋沿走廊前进。

众所周知,手持智能终端是由身份卡卡套发展而来,但兰子用过最古老的那种身份卡套。顾名思义,早期的身份卡就是一张卡,大小形状与扑克相仿。现在的身份卡只有小指指甲那么大,植入在手持智能终端里,现在叫它“卡”,只是历史沿袭罢了。

打开左边的三合板门,是浴室和厕所。湿气厚重,但没有污水的臭味,反而残留着清洗剂的香味。看来这里打扫得很彻底。

兰子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拿起手持智能终端。

右边是水槽,正上方是餐具柜。餐具的种类和数量都很少,但洗干净了,摆得整整齐齐。垃圾桶里也没有堆满垃圾。细长的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

大家心底应该都感觉到,整个社会正在不可避免地脱离正轨。但大家不知道如何阻止,也不知道阻止之后会怎样,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房间。

拜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所赐,现代“死”的现象极其罕见。人们几乎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死亡。所以,死亡事故和杀人案的新闻往往备受关注。“死”到底是什么?大家通过媒体展开想象,越想越激动。同时,渴望自杀的心理疾病患者也与日俱增,精神病诊所的生意异常火爆。

床、沙发、桌子,所有可以叫家具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有空调,但没有电视。墙上挂着睡袋,看样子经常用,质量似乎挺好。

街对面大楼外墙上安装有大型户外显示屏,屏幕中正在播放新闻节目,是地方城市发生的杀人案的现场报道。

“就睡这东西里头?”

(我本能地抗拒绝经,这表明我对青春仍然依依不舍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复杂的难道就只有我吗?)

往衣柜里一看,背包和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是,精神方面姑且不论,完全退休的话,听说生殖器的机能会衰退,月经都不会再来,而一旦绝经,就很难再恢复了。

“可是,这里啥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呀。”

摆脱男人后,女人肯定会暴饮暴食。饮食一乱,肌肤就会粗糙,甚至长出小疙瘩。就算肉体还年轻,但看起来却丧失了光泽。所以人群中一眼就看得出谁是“退休女”。放在以前,兰子是决不愿变成那样的,但最近她开始觉得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谨慎起见,他又回到睡袋前,摸了摸睡袋上的口袋,但一张笔记潦草的纸条都没找到。

(我是不是也该从恋爱中退休了呢?)

既然那家伙没有通过手持智能终端与他人联络的迹象,那就肯定是直接见面的。不过,这个星期户毛一直紧跟着那家伙,没发现他同别人接触,或者交接纸条,或者默默打手势交流。难道那家伙发现自己被监视了,所以有所准备?怪不得户毛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来搜查,却扑了个空。

爱情之类的昏话,早从她的字典里抹掉了。挽着帅哥在同性面前显摆?想想都觉得可笑。虽然不能否认性爱的快乐,但也没到渴望男性肉体的程度。享受男人的追求,从而树立身为女人的自信?少开玩笑了。

“妈的,怎么搞的?”

自己同男人交往,到底图什么?

户毛躺在房间的中央,四肢摊开成“大”字。

她同男人交往,既约会又做爱,但她没有丝毫激动。一想到恋人就心痛,这种感觉她有半个世纪都没有体会过了。所以,见面时她也并不讲究。就拿今天这身打扮说吧,下身牛仔裤,上身户外夹克,头上宽檐帽,麻烦的饰品一样也没戴。

天花板的灯光刺进眼睛。

因为她不能恋爱了。

不祥的感觉爬上心头。

兰子自己的实际年龄九十八岁。尽管身体还是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时二十岁的模样,但心理早就不是二十岁了。这一点,她最近感受尤为痛切。

(不,不会的。)

二十多岁就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这在现代是人之常情,所以路人的容貌都同样年轻。但是,仍有办法猜测他们的实际年龄。眼睛是否有神,表情是否丰富,全身是否散发出活泼的味道——在这些方面,真正二十岁的人同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而保持二十岁肉体的百岁老人,是截然不同的。

阿那谷童仁还活着。他的组织还存在,现在就潜伏在地下,蠢蠢欲动。就连这个房间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眼前的人行道上,人流如织。同行的一对男女,女人正开口大笑;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用手持智能终端打电话;紧靠在一起的一对情侣搂住对方的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绝大多数人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匆匆走过。

户毛一跃而起。

她并不沮丧,也不懊悔,反倒有种得救的感觉。对这种男人,还是放弃的好。

站在窗边,拉开窗帘。

(被放鸽子了。)

外面已被夜色笼罩。

仁科兰子看了眼手表,心头一沉。

同这里一样,对面的建筑也是公寓楼,共有四层,有三段楼梯都亮着灯,但看不到人影。

咖啡馆的阳台座位。白色圆桌上放着喝剩的咖啡、烟灰缸、粉色手持智能终端。没有任何来电。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个声音传来。

从包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口中点燃。伴着叹息吐出的青烟,融入了过午的街景中。

窗户上映着自己的脸。背后的门开了。

2

户毛连忙转身。

游佐用手动方式顶开了鸥翼式车门,钻了出来。深町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下了车。代步工具的功能完全丧失的胶囊车旁边,造型简洁明快的新型乘用车呼啸而过,几乎都是韩国车或中国车。被车流抛下的国产胶囊车闪烁着橘色的车灯,仿佛痉挛一般。它将一直待在这里出丑,直到收到紧急求救信号的相关工作人员赶来回收。

木场道雄。他正提着两个袋子,装的好像是食品和洗过的衣服。

“别乱说。民权党的总部离这儿挺近的,咱们走过去吧。”

户毛咧嘴一笑。“喂,我一直在等你哟。”

“又出故障了?”深町也忍不住咂嘴,“所以说还不如用韩国产品呢。”

木场一脸不悦。“你是怎么进来的?”

“哎呀呀……”游佐扶着额头说。

“如今的工具挺方便的。”户毛取出“大王”给木场看。

胶囊车速度骤降,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指示灯全变成了红色,这表明发生了异常事态。胶囊车慢慢停靠在路边,引擎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你看够了就请回去。”

游佐咧嘴一笑:“微妙时期?嗯,最多也……嗯?”

“别这么冷淡嘛。至少让我喝瓶啤酒吧。”

“正处在微妙时期啊。”

“这里可不是酒馆。”

“接受处理已经六十年了,所以还有四十年。”

木场将提着的袋子一个放在地板上,一个放在水槽里,然后把后一个袋子里的东西——瓶装牛奶、面包、一公升装的橙汁——转移到冰箱里。

“室长呢?”

“这里确实很干净。但太干净了,反而很不自然。就是说,为了防范警察来搜查,所以故意小心谨慎,不露痕迹。这恰恰暴露出你图谋不轨。”

“那还早着呢。你没有什么感觉也是难免的。”

木场关上冰箱门,再次面对户毛。“你想多了。我有洁癖,这是牢狱生活的后遗症。当年,就算掉一滴咖喱在地上都会被惩罚。”

“七十二年,不包含宽限期。”

“你不是八年前就出狱了吗?”

“你还有多少年来着?”

“我蹲了五十年牢。用暴力植入的习惯,可没那么容易根除。”

“说实话,我还没什么感觉呢。”

木场幽深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令户毛毛骨悚然。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抹去这个男人不时在他心头投下的恐怖阴影。

游佐瞥了深町一眼:“深町君不害怕成为《百年法》的适用对象吗?”

“看够了吗?回去。”

“话虽如此……”

“告诉我,”户毛抵抗着木场的视线,“阿那谷童仁在什么地方?”

“我完全赞同。但他们毕竟是由国民选举出来的,不能无视国民感情。这就是民主政治。友成大臣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木场哑然。

“他们为求自保,不惜葬送这个国家的未来。这种人没有资格执政。”

“你是怎么同那家伙的组织联系的?”

“所以我才说他们疯了。”

“你又来了。”

“既然看过,为什么还要把《百年法》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呢?这帮政治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装糊涂没用。别的警察我不管,但我是不会被你蒙骗的。”

“应该看过。”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这半个世纪以来,发生过表明阿那谷童仁还活着的案件吗?他的组织有还在活动的任何征兆吗?什么都没有。当然没有了。因为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子虚乌有。”

“难以置信。友成大臣、鸿池首相、民权党的世岛党首,他们难道都没看过《光谷报告》吗?”

“那1986年发生的那起案件是什么?那样大规模的恐怖炸弹袭击,如果没有神一般的领导者指挥,没有强有力的庞大组织,是绝不可能干出来的。”

“所以执政党共和党才会惊慌。如果民权党这么干,本已不安的国民就会愈发动摇。民权党的支持率可能直线攀升。那样一来,共和党就会遭受毁灭性的溃败,被民权党夺走政权。正是因为担心出现这一局面,政府才在实施《百年法》的问题上尽量拖延,不明确表态。”

“那只是无数偶然交叠在一起导致的不幸事件。说偶然还不准确,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疯狂吧——在那个疯狂的时代,许许多多的人都被感染成疯子,于是发生了那个惨案。事实就是这样。”

深町打破沉默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最大的在野党民权党,要将‘冻结《百年法》’加入下届大选的竞选宣言中。”

“胡说!偶然和疯狂导致了惨案?阿那谷童仁是真实存在的。他必须是真实存在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木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看来,你也是千千万万被时代感染成疯子的人之一。”

“可是,大臣不是也经历过战争吗?但他今天却是那样的态度……”

“不对!”户毛用食指指着木场,“你就是证据。你的这种表现就是证据。”

“《百年法》的第一年适用对象都经历过那场战争,有的在战场,有的在后方。所以那段广告文案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能打动那些人。”

木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笹原次官还有这样的才能啊。”

“《百年法》一旦实施,你就会死。但你却没有感到半点儿不安,因为你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你打算利用阿那谷童仁的组织逃跑,我说得没错吧?”

“广告公司的导演苦笑着说:‘这是要抢我们撰稿人的饭碗呢。’”

“对活着这件事,我早就不再执着。我没想过要在生存许可期限届满之后继续活下去,也没想过逃跑。不过,我也并不打算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性命亲手抛弃。该我死的时候,我就会死。但在那之前,我会踏踏实实地活下去。这就是我给自己定的准则。”

“真的吗?”

“啊,是吗?那你……”

“还记得今天最后一部动画的广告文案吧?撰稿的就是笹原次官。”

户毛从枪套中取出手枪。

深町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头。

右手伸直,对准木场的脸。

“那只是事实的一方面。许多先人为了保卫国家而用身体撞击敌舰,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可装填五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共和国警察的制式手枪,俗称“三三式”。

“特攻队?我在学校里学过,他们是军部愚蠢计划的牺牲者。”

“我现在就要你死。”

“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对我聊起过,说他至今都无法忘记特攻队战友的脸。所以他不想活得庸庸碌碌,到九泉之下无颜同战友相见。”

木场面不改色,连枪口都没看。

“一个世纪前的那场战争?”

“告诉你,这可不是麻醉弹,是实弹!”

“很有可能跟他经历过战争有关。”

扳起击铁,弹巢开始转动。

“为什么他非得如此呢?我实在不明白。”

随着咔嗒一声,子弹已经进入射击线。只要扣动扳机,火药的爆发力就会将铅块射出,撕碎目标。

“笹原次官是衷心为国家着想。据我所知,他从未为私利私欲做过一件事。真是一个伟大的人啊,堪称官员楷模。”

但木场仍然毫无反应。

“真想不到,次官只剩一年的时间了。”深町望着缓缓后退的街道嗫嚅着。这是一条单向三车道的宽阔马路,两侧高楼林立。但这一画面最近几十年里几乎没有变化过,就连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一成不变。时间似乎停滞了。如果非要寻找变化的话,可能就只有胶囊车这种自动驾驶的车辆了。“《百年法》一旦实施,次官就会是首批适用对象。但他还是为了这部法律奔走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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